正文

旅人弹拨笔记(1)

书旅人 作者:钟立风


1、有时淡忘了一支歌的心情,就像不小心把一位默默而美好的朋友长期冷落了,直到某个清醒和幻梦之际,她恶作剧般忧伤且明媚地在你脑海跳跃了一下。

2、夜行车,我在中铺。隔日天色大亮时,火车继续有条不紊地行进着,感觉有几个梦的碎片还随着火车的节奏晃荡游离,尽管已经完全清醒了。看见车窗旁坐着一个女人,身上有一种节制的美,捧着我的那本茨威格。她感觉到了我的注视,就说:“半夜你的这本书掉下来把我砸醒,我就再也没有睡着。”她说这话时既不是责怪,也没有半点儿旅途中两个陌生人相互交换友情的那种味道,只是不着声色地讲述“茨威格砸醒她”这事本身。我想说对不起,却没有。我下了车铺,去盥洗间时跟她说,要是喜欢这本书就送给她。她头都没抬,说了一句:哦,谢谢。

3、梦把你带去一个地方。回来时,你感觉自己变小了。可是醒来后,又感觉大了一点点。是梦本身忽大忽小,还是它能使人亦大亦小?变来变去,梦自己就没了。不是没了,是梦自己也有腿,跑到另一个人那里去了。某一天,我们碰见,感觉自己都是那另一个人。结果当然必须由梦说了算。

4、在延安路、武林门一带走着走着,到了凤起路,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巷子——灯芯巷。往日女友就住这条巷子里面。可是正如对这条面目全非的巷子感到茫然一样,对过往种种竟然也无从追忆。人们一度想进入记忆搜寻那些久远的过去,往往除了遗憾,就只剩下遗忘了。幸好有些时候遗忘也属于记忆的一种,只要依顺着它,不去感伤、不作挣扎、不去唏嘘,兴许又能在遗忘里摸索到一些过去的旋律或碎片。碎片拼接、旋律延续,如梦似幻地,也就重现了往昔的一幕又一幕。我猛然想起95年离开杭州去北京,就是在凤起路上的“灯芯巷”和女孩告别。那天也正是这样一个傍晚,天边晚霞如凤之翼,要不是晚风阵阵,吹得我清凉冷静,也许我就留在此地,一直沉醉在温柔乡里了。

5、火柴、香烟和打火机:火柴,很孤独。更糟糕的是,从很久开始就已经变潮了;打火机呢,它安静地躺在某小姐的香宅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香烟,欲言又止。

6、在将懂未懂之间,住着诗。诗,又是日常生活里闪现出的惊奇,抓住抑或飞逝,都无关紧要,因为你已感受到了。故,感受比懂重要。

7、演出之余的蹩脚之旅,跟随一个走丢的音走走停停,于是渔山路与福山路的每一个斜坡也有了音调般的美感。行旅中,你成了一个背叛者,一个异想天开的人,一个魔术师。但你很快又踩在妥帖的有分寸感的路途上。我的拥有和欠缺,居然变幻作了同一物,在漫无目的的碎音步履里。

8、那个异乡之夜睡得格外香。因为临睡前读了几则宽心又雅趣的行旅故事,以至于在夜间航程里,自己也成了一个“旅梦人”。身在旅途中的人,凡事总是觉得惊奇,他会恍惚,这是在梦里吗?因为旅途中的步履转调和艳遇般的情感奔腾,在他那些平淡无奇、机械重复的日子里是不会发生的。当然,重复和机械也具有某种美妙和幸福感。重读一本书,竟然发现了从前不小心忽略了的暗喻;机械地重复一个动作,居然也找到了缺失许久的隐秘的快感。好比那个长跑者,在重复和机械中,忘记了疲累和烦闷,思绪开始飞腾,“一个成熟的女人,脚步轻盈。”耳机里的那个女人,突然在他身旁经过。他觉得,我该暂时放下手上的琐事,做一个旅梦人了——醒来在一个不知名的小栈,老板娘还没起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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