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奔向大海的道路:岷江流域闻见录(4)

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 作者:冉云飞


活着的世界奇迹

长城是曾经的辉煌,金字塔是死去的纪念,秦兵马俑是专制的见证——这些世界奇迹多半不是为活人服务,而是为死人增威,依在下私见,这等奇迹少有一些世界会变得更好。虽然我不会愚蠢到鞭古人之尸,正如史学家钱大昕在《廿二史考异》序中所说,“不卜年代,不揆时势,强人所以难行,责人所以难受,陈义甚高,居心过刻,予尤不敢效也”,但说它们并未给民众带来多少福祉,大抵是符合事实的。唯独不朽的都江堰,千载以下依旧泽被黎民百姓,惠及大众苍生,居功至伟,泛览世界,无出其右者。没有比老子“上善若水”这句话更能体现出水的本质,但水是个狐媚复杂的东西,不得要领者多。虽然造神成了中华民族的常规武器,李冰身上也不免有些神近于妖的成分(借用鲁迅先生评诸葛亮),但就谙熟自然的古怪脾气、摸透至柔至刚的水性来说,李冰的确也算天才绝代,领袖群伦。其实他治理都江堰的路数,并不是其独自臆创,而是承袭自禹的教导,导水之天性,顺陵谷之地势,得其利而去其弊。禹那时自然是一味地泄涝排洪,有某种消极的态度,惹不起就躲,将水引走了事 ;而李冰则加以综合利用,都江堰的鱼嘴是分流分沙,宝瓶口束口防洪,飞沙堰泄洪排沙,如此一来,水之综合利用便有了切实的保障。常人或许以为对都江堰的伟大功用不必过于夸张,因为在其看来无非沾溉整个川西平原及部分川中丘陵地区而已,但在国家板荡之时、民族危亡之际——南宋抗金、抵御日本侵凌——四川所起的特殊作用里岂能没有都江堰的绝大功劳?

不过问题在于,为什么偌大的中国乃至全世界都只有一个活着的世界奇迹——都江堰呢?岷江水势水位从咆哮迅猛、落差极大的境地迅捷转换到平缓迂回之冲积平原的地理位置,按下不表。最重要的是,它挑选了一座天下最能涤除尘虑、幽深静谧的青城山,作为岷江进入成都平原的依靠。青城山作为道家文化著名的展示场所,与它同处邛崃山脉的道教发源地鹤鸣山,襟连在一起,与另一座同是道教和佛教文化的圣地峨眉山遥相呼应,形成岷江流域的蜀文化中重享受、尚自然的特性。山(青城山、峨眉山、鹤鸣山)水(岷江)相连,亲密拥抱,山为之青幽妩媚,水为之任性自然,两者合起来铸造了四川人个性里及蜀文化中影响深远绵长的核心部分,比如四川历代少齐鲁大地那种“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以天下为己任的所谓大儒通儒,非学殖之故,实乃山川风物、人文环境影响人之显例。都江堰不仅从物质上养育了千百年来的四川人,更与青城山一起联袂影响了四川人的文化生活,从精神和物质的双重意义上奠定了四川人的根基。

仁者乐山

盛名之下,吟哦者必多,然多未必佳。“蜀国多仙山,峨眉邈难匹”,还是谪仙李太白棋高一着,吟咏峨眉的千古诗句当推此为第一。峨眉之所以为仙山之冠,实乃得天地之精华,集雄、秀、幽、奇、险、灵于一身。于平畴沃野之川西平原惊人突起,临巅俯眺,原野如画,江河如带,心胸为之一放,谓之雄。峨眉的秀丽一如其名字本身,地理学家郦道元称其山中嘉木繁荫(更可参见生物学家方文培先生的《峨眉山植物图说》),满目清秀 ;唐代诗人元稹则将其与成都之锦江连譬,“锦江滑腻峨眉秀”,滑腻之锦江,使其情人薛涛制出了千古佳绝的薛涛笺,引发了后世无数写作者对特殊书写纸张的狂想,峨眉的清秀,得薛涛笺之描摹,更是双妙绝壁。嘉木垂覆于上,清溪湍流于下,山重水复,忽放忽收,或明或暗,吸纳游人于无形,鸟啭蝉鸣,山寂人空,深得幽妙之趣。云海佛光开凡人俗眼,珍禽异兽长人见识,是谓奇。舍身崖心惊神摇,“一线天”叹鬼斧神工,山道凿于崖下,栈桥架于天堑,险象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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