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揭竿而起”的“城头大战”——亦即同“界子”们的浴血奋战，竟成为了父亲一生中难以忘怀的骄傲。不过，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事后检讨，认为我们并非大败，只能说是不分胜负。而后来潘小二子再也没有前来挑战，并且也不再来勒索贡金了。这是为什么，说不清。是惧怕我们么？不可能。或许是因为我们有了组织，敢于斗争了么？也不敢说。但从此我们在纪家楼地界以内行动有了自由，这的确是事实。为此我们将这次战斗称为“城头大战”，并载入了我们“十人团”的战争史册。这算不算“精神胜利法”呢？待考。父亲最终将这一“旗开得胜”的战绩同阿Q的“精神胜利法”联系在了一起，这是他的“谦虚”么？又抑或只是“待”着而不曾去“考”？但是从他后来那一系列的行动来看，这似乎也是实情——他从来不曾给自己冠以过高的觉悟。

1932年“一二八”淞沪战争爆发后，淮阴街头到处都是由国民党县党部组织的宣传队，他们在不遗余力地宣传国民党的“英勇抵抗”。父亲这时因为有在涟水中学组织罢课的“前科”，正在四处躲避县党部的“通缉”，但是一到天黑，他又忍不住要溜到大街上去探听消息。听着听着他胸膛里冒出火焰来：“国民党如果是真心抗日，为什么不接济十九路军？又为什么要准备迁都洛阳？国民党要是真心抗日，为什么面对日军炮轰南京下关的挑衅不予还击？又为什么要勾勾搭搭地搞‘上海中立区’？……”一时间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竟向着演讲者大声地提出质问。

听众中有人鼓起掌来，父亲激动万分，竟纵身一跃跳上了对面一家商店的台阶，并“取而代之”起来：“同胞们，国民党抗日是假，卖国是真！……”看着一张张全神贯注的脸，他突然举起了右臂高声呼喊道：“打倒国民党！打倒蒋介石！”随即一个转身，便又扬长而去……

对于这一次的行动，父亲得意地称之为“平生第一快事”。唯一的遗憾，只是稍微有点“赤膊上阵”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