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中医世家(二)

世间的盐 作者:高军


中医是经验医学,所以说医怕年轻妓怕老。一个人看郎中碰到一个满头白发、蓄山羊胡的老者,枯瘦的手指往你脉上一搭,心理上就踏实。如果换一个打扮妖艳,染了一头金发,青眼红唇的女子把你的脉一搭,可能会把你惊吓致死。所以中医没办法按科学的条理来推断。开药的人他也没办法准确地将每味药的成分拿给你看。因此从西方的药理学上来推断,哪条对中医都是死胡同。比如神农氏就是经验派的最好代表。他老人家顺着秦岭山脉走一路吃一路,结果有天点背,吃了一种植物叫断肠草,翻翻眼死掉了。药王孙思邈常常碰到的渔夫们常患关节炎,但苦于没有良方,一天在河边看到一种水鸟叫老鹳的,脚很长,天天在水里找鱼吃,孙思邈就想它怎么不得关节炎呢?后来他看这种老鹳吃

完鱼之后,常吃河边长的一种草。他也采了几把回去试试,药效大好。现在还有一种药叫老鹳草的专治关节炎的浸膏。但有些药的采用,我觉得是有点恶作剧的心理。比如人中黄和人中白。人中黄就是甘草浸入屎坑中的产物,人中白就是尿的结晶。这里面有没有一个标准?比如哪些人的人中黄有用?哪些人的人中黄不能用?不然守着一个公厕岂不是等于守了一个药房吗?

我听一个老中医说过童子尿的功效。他说过去有一路光棍,有古游侠风。光棍的决斗方式是很另类的:约好地点之后,决斗双方一手抓住对方的裤腰带,一手执木槌互殴。头面裆部为禁击区,以一人吐血为负,或者稍有闪避者为负。完事,旁边早有人寻来一碗童子尿,吐血者一饮而尽,据云可以疗伤生肌,收行气散淤之功效。因为这种经验性的行医方式,产生了不少匪夷所思的药物和治疗方式。

比如有一个憨子,其父是当地闻名的郎中。有一天一个妇人难产,病家上门寻医,恰值其父外出,憨子欣然而往。病家也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理,认为其父是名医,他多少也比咱外行懂得多一点。憨子在街上顺手买一锣,到了妇人床前,鸣锣三声,孩子呱呱坠地。众人咸叹曰:神医也!其父归,甚不解,就问憨子说:你这是宗的哪派医术呢?憨子说你看那戏班子来,锣一响,就数小孩跑得最快,岂有鸣锣不出之理。后一病家腹泻数日,百药无效。其父也为之束手。病家暗寻憨哥一往,憨子取玉米心数枚,碾碎命其熬汤,早晚各一剂,不数日霍然而愈。其父大惑曰:此又是何故?憨子说无他,你看乡下油瓶油罐的塞子不都是玉米心做的吗?油瓶油罐都能塞住,况一肛门乎?老父欣然叹曰:神乎其技也!

下面轮到憨子的老父了。有一天憨子的父亲,因毒热郁结尿不出尿来,开了许多清热利尿的药也不灵,只有低声下气地寻憨子说话。憨子说这有何难,背起他老爹就跑,跑了约有二里地,寻一芦苇荡,憨子在芦苇荡中左冲右突,泥水淋漓一身。老父大有尿意,还没放下就尿了憨子一身。老父摇头甚是不解。憨子说:“爹呀,你不看往日里那些个大牲口,驴、马、骡子下了坡,便一头扎在芦苇荡中拉屎撒尿么!”

我一个好友老王,本命年那年洗澡摔了一跤,硌在澡盆上,把肋巴骨给硌断了。老王是个慎重人,年三十大钟一敲就穿了红短裤,扎束了红绳,弄得跟红孩儿一样,但是恰恰在洗澡时离了红,脱了红裤衩。没了红,果然不行。看西医要打石膏,要固定。不耐烦,找了一草头郎中,一个来月也就好利索了。我问他这郎中叫什么名字,他说姓郑。我就记下了。过了约有个把月,我妹婿因为喝酒喝多了跟他大学同学打架。那个同学叫春得,牙长得像二师兄的耙子一样,结果当他挥拳击其面门之时,不幸挫断小指。找到郑郎中,他正白眼向天,说在哪儿看了?我说哪儿也没看,就奔您这儿来了。听说您是骨科圣手呀!他微微一笑,面有得色,把我妹婿的手接过来,捏捏说小毛病,骨裂呀!敷我的药,一个月活动自如,你信不?我没敢说信也没敢说不信。

敷上药当天不疼,一个星期后能活动,半个月后手指上下翻飞点钞票。我跟我妹婿说:咱以后稳当点,尽量不跟他打交道。这人多狂啊!郑郎中这人没文凭,也瞧不起有文凭的人。如果听说谁骨头折了,第一时间没奔他来,就生气,就不爱答理你,让你接着回三甲医院瞧,那个话说得酸:“咱一个土大夫,可不敢耽误你呀,你还是找那些专家教授瞧吧!”就像这些专家教授挖过他祖坟似的。可没想到半年之后,我妹婿喝醉酒掉窨井里了。那天晚上他喝多了酒,风摆杨柳似的回家,没想到小区的窨井盖让人给偷走了,他立刻像土遁一样掉到井里去了,等喊人架上来,已是不能走路,从脚脖子一直肿到大腿根部,背到郑郎中那里,疼得叽哇乱叫。郑郎中捏捏,然后瞄了一眼腿说一条多少多少钱,你看合适不?他说我这是批发,两条腿呀,有便宜吗?郑郎中说好汉子!痛成这样,尚能讲价,就按你说的价钱治。

他的治法是先把断裂的骨头捏合到一起,然后敷上自制的药泥。自制的药泥第一味药是先将一只笋公鸡摔死,然后碾砸成泥,合入数味家传秘方。这一道是避着人的。我问我妹婿,敷上是什么感觉。他说夜里能明显感觉到腿被裹紧,血脉游走的感觉。这一次时间长一点,一个半月后人能以手撑地往前挪,跟孔乙己一样。两个月后,站立行走。三个月后,奔走如飞,走东串西又能赶酒场子啦。弄得我到现在一直后悔不该带他去看郑郎中,应该让他多遭遭罪,这样他也许会消停点,在喝酒上克制些。

郑郎中现在不行医啦,让卫生局给撵回家啦。他没有行医执照,也没个文凭。卫生局下属医院请他去,他还牛逼得很,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结果让人给撵走了。这人懂医理,但人情世故上有缺点。有本事不傲,那才是人才难得。他那个驴脾气跟谁能处得好?以后再有骨折的病家就要平白无故挨上一刀了。因为在西医上来说骨折就要打钢钉打石膏,除此别无他法。他回家后坚称不行医了,一心练书法。但他那个破字,实在不敢恭维,就是拿着毛笔在纸上绞。有时一天能绞一刀纸。真是乌龟吃大麦—糟蹋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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