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一九三八年,阿斯吉尔已变成整天缠着碧玉奶奶的鬼魂了,他脸上的神情令索斯登老爹越来越紧张。后来,阿斯吉尔不再邀请叶里夫去酒馆,他宁可在卡法维恩的豪宅里喝茶玩牌消磨夜晚。当然,这时碧玉奶奶已开始注意到他了——距他第一次看到她坐在白桦树下已有好几年。她和姊姊丽娜经常取笑阿斯吉尔举止粗野,说话结巴,笨拙地极力想改掉西海岸挪威方言口音、说一口比较斯文的卑尔根式丹麦话,那是当年斯凡松家族的规矩。日子一天天过去,他还是表现得很糟糕,在玩牌的时候会把茶水打翻,洒得满桌都是。每次他们晚餐吃炖麋鹿肉,从装肉的大盘到他自己的餐盘上,总有大滴大滴棕色的卤汁痕迹。
“这就是你敞开大门欢迎各种海盗年轻人的结果。”索斯登老爹说,他对妻子爱伦抱怨她好客地邀请阿斯吉尔来家里晚餐。可是,她同情这个跟父母争吵后被逐出家门的年轻人。他们强迫他去寄宿在克努松船长遗孀家里,住在一间只有十平方公尺大的房间。因此,她不肯退让。如果她的家门对所有索斯登老爹不断带回来介绍给碧玉的其他客人开放,那么一定也要对阿斯吉尔开放。索斯登老爹心不甘情不愿地同意了,但是每当阿斯吉尔又有什么失礼的举动,女儿发出笑声,他都心惊胆跳。那笑声里有一种不祥的预兆,即使碧玉仍把这个年轻的工程学生视为只不过是每天娱乐的一个来源罢了。
最终,并不是阿斯吉尔想要学会优雅举止的荒谬用心生效了,不是她偶尔看到他站在一旁那双盯着她的期盼眼睛,也不是他笨拙或结结巴巴的句子,都不是,而是当碧玉不在场时他说的那些话。她正好从一扇半开的门边走过,听到阿斯吉尔跟叶里夫的片断交谈,都是些没头没尾、必须她自己补白的话。追求她的人围绕着她,但是,碧玉觉得,不论自己选择了谁,都会永远被拴在卡法维恩家族的别庄里。
一天深夜,她经过叶里夫的房间,听到夹杂着遥远的海港、海水泡沫和烟草的烟雾的部分谈话,她在走廊上停下脚步,站在那里,完全被那个在她眼前展开的世界迷住了。碧玉思忖着,这个被她和丽娜称为“疯子阿斯吉尔”和“沉默的怪胎”的年轻人,怎么会拥有这样的深度?他在社交场合是如此无可救药,连要赞美她的衣着都会结巴脸红,怎么可能对肉体之爱的艺术如此娴熟?不久,她就开始在夜晚,在母亲已入睡、父亲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之后,溜下床,到叶里夫房间外徘徊。一道狭长的光,伴随着零零碎碎异国海岸的故事,悄悄溜进了走廊。
那之后,当阿斯吉尔又再度把麋鹿卤汁滴洒在桌上,碧玉把手放在他的手臂上说:“没关系,阿斯吉尔,我来收拾。”
阿斯吉尔低声道了声“谢谢”——那是他唯一能想到要说的话,虽然碧玉希望他会跟她多说一些。可是,阿斯吉尔立刻就闭口不言。碧玉慢慢爱上他那深藏在内的本质,而相反的,他所爱上的,却是她形诸于外的一切。
就在这段时间,阿斯吉尔渐渐开始涉足走私活动和黑市交易。在夏季他出海回来的假日,阿斯吉尔也像其他船员一样习惯带回一些免税商品。起初都只是自己用的东西,直到有一天,一个水手告诉他一间叫“欢乐马戏车”的地下酒吧,并示范给他看如何将十公升的威士忌藏在救生艇的底部。从那时起,阿斯吉尔就开始慢慢寻找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