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兴奋地从上海到了北京,由砚秋陪同我去拜访了程老师。见面寒暄一番之后,程老师忽然对我说:“我听说你在大学里当讲师,不用说,你是有文墨功夫的,既然有文墨功夫,那么什么事都干得了,何必一定要往戏圈里钻呢?你别净看好角儿拿大包银,这是不容易的。你要知道我们这一行,吃得好是戏饭,吃不好是气饭,像我们家是三代吃戏饭的 ,到今天我还想改行呢!”岂知那时我是戏迷心窍,向我说别的话,或者还听,教我不要唱戏,那是焉得能够。当下表示决意下海,什么艰苦都愿意承受。程老夫子见我主意坚定,也不好再劝我,就向我说:“你如决意要干也好,我总尽心教你,不过我的能戏不多,往后别笑老师会得太少就结了。”我说:“老师太谦了,我希望你的能耐,能教我十分之三四,我就心满意足了!”老师又问我:“你会多少出京戏啊!”我早料到老师有此一问,所以在火车里 已经在打算,如果老师这样问,我应当怎样回答,因为这问题对我的学戏前途很有关系的。那时我在上海,京戏部分都是蒋砚香先生所授,蒋先生是杜蝶云前辈的徒弟,文武昆乱都拿得起来,可惜他困于烟霞,搭班时常误场,只能教戏糊口。那时我会的京戏,正角配角一起算起了,也有七八十出,可是自己估计一下,恐怕十九见不得人,何不干脆说不会?所以我就回答:“我只会唱昆曲,现在来拜老师,就是想从昆曲改唱皮黄。”果然老师很高兴地说:“那太好了!你要是会个三出五出,修修改改那就麻烦了!”我知道老先生们都情愿教生坯子 ,不愿意教一知半解的人,常常听得老先生们这样说:“这孩子真是块材料,可惜开蒙开坏了,要改过来,可得费劲呢!”其实,程老师知道我会一些京戏,见我这样表示,证明我不敢自负,虚心好学,所以很赞许我。这初次的会面,给我们师生关系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戏班的拜师,本来是很平常的事,但是我的拜师典礼,却十分隆重。因为这是程老师头一次收徒弟,同行来道喜的特别多,所有北京的小生同行全都到齐。假座杨梅竹斜街两益轩设宴招待,来宾一百余人,好不热闹,事隔多年,回忆当时盛况,犹觉历历在目。拜师后我们师生同班,都在程砚秋剧团中演出,因为程老师不愿意演新戏,所以如“碧玉簪”、“青霜剑”等新戏都由我唱,“贩马记”、“玉堂春”等老戏由程老师唱,当初砚秋所以要我下海,就是希望我和他多演新戏。自我拜师以后,程老夫子的不收徒弟的例子开放了,于是叶盛兰、俞步兰、尚富霞 三位师弟先后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