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记得一九三六年孟小冬女士在上海演出时,我与姚玉芙兄看了她的《空城计》、《捉放曹》、《珠帘寨》、《盗宗卷》、《南阳关》、《乌盆计》……我们认为是后起之秀的难得人才。演到二十天,小冬突然病倒辍演,我到辣斐坊姚玉兰女士家中探病,我询问了病情,并嘱她安心养病。临走时,小冬对我说:“许姬老,我是从小学艺唱戏的,但到了北方后,才真正懂得唱戏的乐趣,并且有了戏瘾。这次原定唱四十天,现在突然病倒了,我觉得此后已不能长期演出,我的雄心壮志也完了。”我从她沮丧的面容、微弱的声音中,觉得一个演员正当壮年奋发有为时,预感到舞台生活的远景不祥是凄凉而痛苦的。
一九四八年,在一次堂会中听了她的《搜孤救孤》,小冬饰程婴,赵培鑫饰公孙杵臼,裘盛戎饰屠岸贾,魏莲芳饰程妻。这次的印象,小冬吃调高而立音特强,吐字清晰,腔简韵厚,喷口有力,身段简练而能传达剧中人的思想感情,已得到余派真传而成熟了。此后曾听到港友带来的录音带,以及她病逝台北后出版的盒式录音——凝晖遗音。
大约在五十年代后期,吴熹荪世兄到北京来要我录音,我唱了《碰碑》、《乌盆计》的“反二簧”,这是陈彦衡老师由沪回川前教我的。这两出戏在二十年代,我就向他学会。这时,陈老通过这两段反二簧教我用气的方法,我从此才知道“气”在戏曲歌唱中的重要性,而能够用气控制声带,不致竭蹶。那次是干唱,并无胡琴伴奏,梅葆玖世兄录的音。以后,吴熹荪自港来信说:“小冬听了您的录音,叫我转录给她。”一九八○年蔡国蘅老弟自港来京,他是孟小冬的学生,谈起这两盒录音带,希望再听一下十几年前的录音。国蘅说:“有同学在整理孟老师的遗物,听说有您的录音,我回去找一下。”不久,他托人带来一盒录音带,前面蔡对我说话:“现找到您的《乌盆计》,现录上,遗憾的是录音带受损,后面短两句。”一九八一年国蘅又寄来《碰碑》的录音带,完整无缺,后面还有孟老师的吊嗓唱段,我听了这盒录音带,感慨系之。五十年前陈彦衡师约听她的《失空斩》,这时,她正向陈十二爷学谭腔,我还记得一九三六年她回北京时,我送她一本陈师的著作,我手抄的《燕台菊萃第一辑探母同令》唱腔谱,我和徐凌霄舅都作了序(按此书我手中已无,曾函沈苇窗兄,承惠寄一册),孟女士说:“我要带回去细细研究。”
现在,陈师和小冬,都已作古,而最近接到四川成都京剧团讣电,陈师的独子陈富年兄于一九八三年一月廿五日病逝。他比我小两岁,我们经常通信,他的记忆力量好,看过名演员的戏能够绘声绘色。他曾和郑隐飞合作将陈彦衡老师遗著《谭鑫培唱腔谱》翻译成简谱,此书包括《空城计》等十出谭派名剧,分为一、二、三辑,富年还对身段神情作了扼要介绍,梅兰芳先生特为此书写了序言。
富年兄最后一本著作《京剧名家的演唱艺术》我曾为作序,并发表于一九八二年二月十八日的《人民日报》。
因写记忆孟小冬女士文想起许多往事,弦歌虽杳,而余音犹袅袅在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