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序言(5)

故国人民有所思 作者:陈徒手


说到制度,除了国体、政体大制度外,还有具体的像学校里的党委制(全称似是党委领导下的校长负责制),高校中多年建立起来的党委、总支、支部(分别教师和学生)“一竿子插到底”的垂直领导框架,使各系党组织与行政的关系,实际党政不分;在五六十年代各系行政负责人还每每由党外教授担任的时候,党政矛盾的主导方面自然是党总支、党支部。几度倡议改成党总支对行政工作仅起“保证和监督作用”,党支部仅起“保证作用”,都受到党务工作干部的抵制。在高校基层系级中,党组织、党员干部挟权自重,有恃无恐,唯我独“革”,宁“左”毋右,凌驾于系主任等行政领导之上,指挥一切(又往往是瞎指挥),对教师思想、教学工作横加干涉等等,都是那时的常态。几乎从一开始,党团员积极分子,就多是抱着占领旧教育阵地的雄心壮志走上工作岗位的,他们认定原有的教师应由他们代表党和“无产阶级”来加以领导和改造,“团结,教育”是手段,“改造”才是目的,你不好好接受我的“改造”,就是不接受党的领导,就要对你进行斗争——“以斗争求团结”。这些政策公式也确是他们从事校园阶级斗争的出发点。50年代初期,执政党和新政权都处在革命胜利后的上升期,社会上从上到下唯党是尊,高校中党团员的革命意志是与政治优越感共生的。他们格外容易接受从“粪土当年万户侯”到“粪土”校中的“旧教授”,在最初一轮批判老教师的运动中,承上启下,带动刚刚入学的新生们,一起冲锋陷阵,那些老教师、名教授纷纷应声败下阵来。这些党团员所以底气十足,除了组织上有上级党支持鼓励外,思想上则是无保留地信赖党的“政治正确”。当时流行说,马克思列宁主义,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是哲学中的哲学,理论中的理论,高于一切知识和学问,用俗话说就是“一通则百通”,党的领导者就都是这样掌握了一通百通的真理。相形之下,他们又极容易相信那些名教授、老专家、大学者,没有什么了不起,而一般知识分子(自己这样的革命知识分子除外)不过是没有什么真知识的,甚至是“知识骗子”。……这样一批年轻的党团员们,不像时下某些党员干部,为了“走仕途”而做出某些政治选择;他们由党所教导的阶级斗争思维武装起来,将上述若干片面过激的理念“融化在血液中”,参与党委、总支、支部,发挥大小不同的领导作用,都有很大的主观能动性。这样,他们执行上级指示,对极左倾向会自然合拍,往往有所引申发挥,层层加码。有时,上级甚至是高层出于策略考虑,调整政策或放缓步伐时,这些下级竟会不听招呼或阳奉阴违。例如傅鹰是中共中央(或说是毛泽东)树为“中右标兵”的,他们竟无视其中保护的意义,化学系党总支硬是多年坚持认定傅鹰就是右派分子,揪住不放,死打不休,种种施为,几到丧失人性的地步。上级多次关照对冯定的批判要缓和,“不要随便扣修正主义帽子”,有关干部也根本听不进去。总之,有些人对上面比较正确公允的指令,置若罔闻,一有极左的风声,则听了风就是雨,雷厉风行。我们从这本书里,可以看到不止一处这样的例子。当然,如果所谓“天然的极左倾向”再夹杂了争权、争名利、争意气的私心,事情就更复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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