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观物之数与理并不是与观物之德分开,如《易经》就把三者只作为一体的格物致知。后来西洋是不问数与理之由来,惟循其末梢而前进,此所以与观物之德分离了。巴比伦以来男人的数学与物理学盖不得物之德,亦即是不能对应女人文明的情绪的问题,不能使女人感服,所以他们那边的男女之间的态度总是怪怪的。惟有中国男人做的《易经》的学问把数与理与物之德连同女人文明的情绪问题一括都解决了,所以世界上惟有中国的女人是心悦诚服的敬重男人,倒是男人在说妻者齐也。二千五百年前再有哪一个民族的男子对女人是这样说的呢?因为有《易经》的理论学问,中国的男子是智者,所以世界惟中国的东西有男人的这理论学问的智慧的光辉所照,亦出落得带有男性美似的。
物有象始可以盖色,盖情盖色而后女人服于理论的学问
物之数与理原是当初新石器文明悟得了无生有之际所发见的,如几何学的点有位置而无面积,是所谓抽形的,抽形并非没有东西,其实应当说是无形而有象,无面积是无形,有位置是有象。《易》之卦, 乾一坤二屯三,三生万物,最初的乾一原是阳一,阳一阴二,而阴阳无形象,乾坤亦是无形,但是有象的了,故自然数的一是有象的,而几何学的点则在于卦之爻,爻之位是无面积的。今虽不妨泛用抽象这句话, 只是要晓得原来是有着这样的内情。而西洋人于几何学的点线与自然数惟应用之而不问其故,他们不知其是无形而有象的,所以只把来当作符号。符号虽非物质的而有形式,西洋人的宇宙观都是“有”。文明在于“无”生“有”之际,而西洋的东西却是唯物质的与形式逻辑的, 都不是具象的,所以他们所营造的都是空亡。
所以真正知道所谓抽象与具象的惟是中国人,日本人亦知,但是不能像中国人的把它来理论的学问化。这点是老子与庄子说明得最好。
老庄的理论学问一面是知物之象,“执大象、天下往”,一面是离物之形,“超出乎尘埃之外”。有象,故老庄不同于佛教的物质否定论;离形, 故老庄不同于西洋的物质肯定论。
原来老庄的是求物之象而不止于象,却是还要求象之先,卦象之先是阴阳,阴阳是气,阴阳二气之先是大自然的混沌寂寥,然而其中有信,其中有物,此信即是大自然的意志,此物(并非物质)即是大自然的息。老庄把天地万物如此追到了最始,然后又一路演绎下来至于物之形,超离物形并非不要物形,只是不可拘于物形。譬如龙者君德,龙与君皆是乾象,你要不拘于物之形,才能如能与君虽异形而同象, 但你画龙,必要有龙之形,通过物之形而至物之象,否则你的知识只是一堆符号。
西洋人只画形,画来画去画不出来意思来,于是想要脱离物形的画法,画了出来的什么物形都不是了,却又只是符号。连西洋的数学与物理学亦只是一堆符号。毕加索不要符号,但是不知物有象,他画物形的特征,把来夸张,但画出了物形的特征亦画不出物的意思。西洋画家结果绝望了,到头死心贴地来画照相画,完全投降于物形了──只是物形的。
而中国《易经》之教是通过梅花之形而画出梅花之象,与象先的气韵,这就要讲智慧功夫了,这里可有无穷的修行,自格物致知而至于正心诚意修身。中国的一书家,一画家,以至于百工手艺者皆是这样的在作业中修炼得自己的人眉清目秀,作品自然是有意思的,是真的存在。惟他们多是这样的行之而不自觉,还要大学来明明德,把来理论学问化了与更知其所以然之故,则可至于齐家治国平天下,而文明的凡诸造形皆在了。而西洋人因其开始即于理论的抽象云云不清楚, 不知即于物形而至于物象与象先的作业修行,所以后来索性交给自动机械去做了,他们根本不知有物之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