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父母亲一起生活的记忆,大概是从七八岁开始清晰的。那时的家在傅厚岗6号。尽管父亲的工资不高,家中食指浩繁,生计艰难,但每逢节日,父母总是格外重视,想方设法让我们过好。
过年
秋去冬来,年关将近。每年的春节,牵动着无数中国人的心。好像是民族基因使然,无论老少,不分贫富,人人都会对这个节日动感情。父母亲非常重视过年,还没进腊月,就听见他们在商量今年要给哪些亲戚朋友寄钱寄东西,请哪些人来吃饭。年关要照顾的人和事很多,通常都是母亲在操心,而父亲则只是关注地听着。
过了腊月十五,过年的气氛更见浓郁。街上人人行色匆匆,为办年货而忙碌着;个个兴高采烈,带着满足的微笑。那个年代虽然物资匮乏,但民风淳朴,日子还是安乐的。家里也打破了平时的安静,渐渐地热闹起来。无心读书的我,只要听见院子里传来喧哗声,就会冲出房间看热闹。比如乡下送来了一条大青鱼,居然还是活的,张着嘴在院子里上下翻腾着。或是奶妈的女儿从安徽乡下带来了自养的老母鸡,只只精神抖擞,拍着深黄色的翅膀,满院乱飞。又或是母亲托人买的蹄髈送来了,红白相间,新鲜无比。还有林林总总的蔬菜,令人目不暇接。母亲在院子里来回照应着,迟疑地数着钱,交给来送菜的人。
腊月二十三是要拜灶王爷的,母亲循例要我们念上几遍什么“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之类的吉利话,哥哥们当然不理会这些,妹妹也早就跑开了!倒是经常在厨房里流连的我被母亲抓到不少次,老老实实地跟着她念念有词。虽然心里有点不以为然,但母亲似乎很认真,因此我是绝对不敢笑出来的。
准备各色年菜是个大工程。洗、切、蒸、煮、炸,一刻不停地在进行着。只听见洗菜池里水声大作,菜根、菜叶漫了一地,连脚都插不进去。厨房里更是热闹,平日的煤炉已不够用,还要生起柴灶,那熊熊的火光热烈地跳动着,令人兴奋不已!母亲系着围裙挽起袖子,一丝不苟地精心炮制她的拿手好菜。对做菜非常有兴趣的我,除了帮母亲拿拿东西,是不被允许靠近炉灶的。有时母亲嫌我碍手碍脚,索性把我撵了出来。
父亲对厨房里的事向来是不过问的,我甚至从未见他进去过。就算过年厨房里再热闹,他也只是偶尔站得远远的,乐呵呵地看着母亲忙进忙出,关切地说:“累坏了吧?歇歇,歇歇!”纯粹是“君子动口不动手”。
1947年父母与子女在南京鸡鸣寺
50年代父亲和大姐在傅厚岗6号客厅
不过,有一件事他是一定会在年前做的,那就是带着我们姐妹几个去夫子庙买年花。鹅卵石砌成的道路两边摆满各色各样的盆花,腊梅是我从小就心仪的花,扑面而来的清香令人心荡神移,便缠着父亲要立即买下,父亲安慰我说拿着不方便,等临走再买吧。碧绿的水仙已含苞欲放,洁白的花蕾是那样清丽脱俗,没有了它,怎么像过年?还有别致有趣的兔子花,花繁色艳的杜鹃花,而早开的迎春更是让我惊喜,养在水桶里的大朵黄菊,深红重瓣的大理花夹杂着粉紫的小雏菊,风姿绰约,好像春天已经来到。长长的银柳长着毛茸茸的小叶蕾,优美地挺立在剑兰花旁。父亲对银柳情有独钟,每次必买。是那银柳自由伸展的枝条,令他感到一种美吧!父亲还爱天竺,此物非花非树,是一种多年生的灌木。春夏间萌发新芽,抽出数枝修长的花茎,顶端聚生着小粒状的花蕾。花色平淡无奇,转眼便谢,细小的绿色果实则慢慢长大。自夏至秋,被雨露滋养着,渐渐地充实饱满。直到初冬,才慢慢由青转黄,由黄转朱,最终长成累累红果,珊瑚般的光泽艳丽夺目,灿若云霞,衬着翠绿的枝叶,是那样的婆娑有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