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牵着我们的手,踱步在熙攘的人群中,到处“寻花问柳”,很是快乐。父亲爱山爱水,爱花爱树,对大自然的一切充满了感情,享受着生命的乐趣。
日子在忙碌中过得飞快,转眼就是除夕了。家里已布置停当,大门口也贴上了红红的对联,喜气洋洋。哥哥们起劲地在摆弄着爆竹,准备要大玩一番!母亲仍是歇不下来,因为还要为我们准备过年穿的新衣。这个传统的风俗,是无数母亲的心结。我们兄妹众多,每人做一套新衣所费不菲。无奈之下,母亲只有将已穿脏的棉衣洗刷干净,再生起一盆炭火,赶快烘干。如果棉裤太脏,母亲就会用一块干净布蒙上去再缝好,遮住裤腿,力求整洁。我曾在半夜醒来,看见母亲举着衣服在火盆上烘烤的情景。橘红色的炭火映红了房间的角落,照在母亲困倦的脸上,在夜深人静的冬夜,是那样的温馨。
除夕夜是很特别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神秘,家中的气氛也显得隆重起来。母亲轻声地叮嘱我们不可乱说一些不吉利的话,否则就要用草纸抹嘴,以示童言无忌。那种纸是用稻草做的,色黄又粗糙。我就不幸被罚过,那种又痛又痒的感觉至今难忘。母亲并不是真的迷信,她只是对家人的平安不敢有半点大意,宁可信其有罢了!但年幼无知的我,并不清楚何谓“不吉利”。比如说“饿死了!”或“开心死了!”等等都在犯忌之列。因此母亲防不胜防,为之气结,最后只好作罢。父亲则毫不在意这些,只是在一旁微笑地看着母亲和我们纠缠不清。
除夕前后的南京,天气是极冷的。将近黄昏时,静静地飘了一天的雪,下得越发的大了。
除夕的爆竹声此起彼伏,“过年”带来的亢奋心情此刻已到了高潮。呼啸而过的“冲天炮”带着光彩夺目的长尾巴冲上云霄,划破了漆黑的夜空,把屋顶上厚厚的积雪映得一片绯红。街上传来的恭喜声、喧闹声不绝于耳。就要开始吃年夜饭了。
哥哥们将一块大圆桌面抬了出来,安放在平日吃饭的四方桌上,这样就可以放下更多的菜,坐下更多的人。我们都被母亲叫来帮忙,在厨房和饭厅之间跑来跑去。父亲也不会像平日那样一直在画室里忙,而是早早地收了画笔,在客厅里和朋友们高谈阔论,心情极好。一起吃年夜饭的除了家人,还有父亲的好友和学生。他们的家大都不在南京,在这个寒冷的除夕夜,到老师家去过年应该是最愉快的了!他们会带上各色土产、糖果,甚至价值不菲的白酒,偷偷地交给母亲,因为父亲若是知道的话,就会很认真地阻止他们。不过母亲倒能体谅他们的心情,躲在厨房里悄悄地商量着。
40年代末全家出游(父亲手抱孩童为作者)
年夜饭的菜色非常丰富,那种目不暇接、充裕丰足的感觉令你感到一种幸福。首先是冷盘,除了香醇的南京特产香肠、香肚、板鸭及鸭肫干之外,还有母亲自制的腊味——酱油猪肝、家乡腊肉及卤猪耳,这是父亲最爱的下酒菜。殷红的酱猪肝切得飞薄,咸香中带有酒味,醇厚细润,透着一股异香,不知母亲用的什么配料,风味非常独特。半透明的腊肉酥松腴美、咸甜适口。而卤猪耳则是母亲的独门秘技,要卤得烂而不糜、厚而不腻是其中的秘密。待凉透之后切成细条,再拌上麻油香醋和剁碎的蒜蓉。红褐色半透明的猪耳香醇而有弹性,入口即化,留在嘴里的是细长的软骨,脆嫩爽滑。小时候我经常在阳台上帮母亲晾晒这些腊味,在冬日的阳光下翻动着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