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玲描写在寒冷的夜晚,三个人在她的小屋中围坐在煤油炉旁,“炉盖上有一圈小孔,火光从这些小孔里射出来,像一朵花的光圈,闪映在天花板上。他们来的时候,我们总是把电灯关了,只留下这些闪烁的微明的晃动的花的光圈,屋子里气氛也美极了”。就在这美的气氛里,听秋白侃侃而谈。冰之对他谈话的内容与见解虽然不能完全理解,但充满兴趣,秋白引领着她们往前走。冰之曾经问他,自己将来究竟做什么好,现在又如何做起,这是她最困惑的问题。秋白希望她和剑虹都走文学的路,并鼓励她“按你喜欢的去学,去干,飞得越高越好,越远越好”。秋白后来又曾说过:“冰之是飞蛾扑火,非死不止。”极为精辟准确地预见了她的一生。
丁玲后来又说过:“我问过瞿秋白同志,我参加党,你的意见怎么样呢?如果瞿秋白是一个普通党员,他一定会说,那很好嘛。但瞿秋白不是那样,他有他的看法,有他对我的理解,有他对社会的理解,所以他当时说:‘你嘛,飞得越高越好,飞得越远越好。’这话正中我的下怀,所以我就没有飞进党,我飞开了。”“我觉得共产党是好的。但有一件东西,我不想要,就是党组织的铁的纪律。那时候我常想,我好比孙悟空,干嘛要找一个紧箍咒呀。”依此说,那时丁玲曾有过入党想法,这很可能因为她崇拜的施存统、瞿秋白以及向警予都是共产党员,由此对中共产生好感。
夏天,从法国回来的向警予找她谈了一次话,那时向警予已经是中共妇女运动委员会的主任,很忙。九姨很委婉,实际是批评她,“但在整个谈话中,却一句也没有触及我的缺点或为某些人所看不惯的地方。她只是说:‘你母亲是一个非凡的人,是一个有理想、有毅力的妇女。她非常困苦,她为环境所囿,不容易有大的作为,她是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你身上的。’”冰之自然懂得九姨的意思,她最怕的就是一事无成愧对母亲,而今她的成功又在哪里?冰之静下心来,回想这两三年的闯荡,究竟得到了什么?剑虹得到了秋白,有了归宿,自己真的是两手空空。她对上海大学的教学也不满意,后来在《韦护》中借毓芳之口评价几个老师说:“他们一股脑儿看了几本书?文学,你们去打听一下吧,什么人都在那里做起教授来了,问他们自己可配?除了翻译一点小说,写几句长短新诗,发点名士潦倒牢骚,可有一点思想在那里?”又借珊珊之心抒发自己的感觉:“这位教授讲一点翻译的小说下课了,那位教授来讲一点流行的白话诗,第三位教授又来命他们去翻一点不易懂的易经和尚书。到底这有什么用?她本来对文学很感到趣味,谁知经先生这么一教,倒反怀疑了。”冰之忽然有了一种警醒,悄悄计划着新的生活,北京的老同学来信说那里思想好,补习学校的校长是湖南新民学会的人,她决定离开“完全只是秋白的爱人”的王剑虹,去北京读书。
暑假回湘前,她把这个打算讲给秋白和剑虹,并说暑假过后就直接去北京,实际是向他们辞行。秋白和剑虹感觉突然,却找不出反对的理由,虽然表示同意,却都沉默了。亲密的友谊,愉快的交往,就这样一下子结束了吗?他们难以接受!冰之走的那晚,他们没有去送,“连房门也不出,死一样的空气留在我的身后”,他们以这种方式表示着不满。只有云白送她上船,提了一篓水果。此时已是深夜,丁玲描述当时的情景和心情:“水一样的凉风在静静的马路上漂漾,我的心也随风流荡:上海的生涯就这样默默地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