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缓慢的归乡(5)

缓慢的归乡 作者:彼得·汉德克


他的另外一个自我身在一个由黏土、泥灰岩、也许还有金粉组成的前沿上,承受着这种呼呼作响的、仿佛在不断变换着方向的空寂。这时,索尔格从遐想中挣脱出来,自觉不自觉地向身后已经文明化的腹地转过身去。在那里,到处都是铁链拴着的狗,那毛茸茸的浅色尾巴在灌木丛间摇来摆去;在印第安人小土屋的屋顶上,一簇簇刚刚吐出嫩芽的青草闪着光亮;那个“永远的他人”——此刻他看到自己的同事劳费尔就是这样——脚穿挂着泥巴的高筒靴,身穿有许多口袋的专用上衣,脖子上挂着一个闪闪发亮的放大镜,刚从野外作业点回来,正站在房前木楼梯最高一级台阶上,脸和上身还浸在阳光里,显露出回到一个纯粹作为居所的地方时最初的不知所措。起初发了一阵呆,同时还肆意模仿索尔格的姿势,像他那样望着广阔的河域,抽着一支香烟,同样紧板着脸,仿佛在扮演一个需要特别帮助的角色,扮演在某人身后排成一列的一模一样的人当中的一个。

劳费尔是这样一个朋友:与他的亲密关系不是体现在伙伴情分上,而是表现在有时几乎显得十分拘谨的礼貌上。在他们这两个天天情绪都变化不定的人之间,似乎从来都不可能发生情绪的暴泄(有时候他们理应需要出现这种暴泄)。虽然他们只能共用这栋房子里的工作间,但妨碍对方的情况仅仅发生在最初那段日子里。即使在卧室里——这栋房子仅有这两个房间,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地方,不过并不是刻意而为。他们也很自然地共同做一些事情,但看上去却像出自偶然,如果他们在某个时间一起做什么的话。每个人都只忙自己的事情,即便在屋子里,也是各走各的路。他们从不名副其实地一起吃饭,而是其中的一个过来与另一个正在吃饭的人一同吃,然后就会这样来邀请对方:“和我一起喝杯酒好吗?”如果一个想听音乐,那么这个伙伴就不出去了,而是并没有明显的情投意合,也许渐渐地留心听起来——甚至希望再来一曲。

劳费尔是个说谎的人,而索尔格虽说极其安静且让人琢磨不透,但他依旧属于变化不定的人,甚至会突然间变得冷漠乃至不忠:两人都能默默地感受或熟悉对方的不善之处(甚至比事实上的当事人更为恐怖地预先感受到这种不善之处)。他们聪明地意识到,面对第三者时,他们尽可以一再当恶人,但相互之间从不如此,这些年里他们都为拥有对方而感到高兴:与这样的朋友在一起,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善良之人,至少从未感到自己是恶人。

他们不是一对儿,甚至连对比分明的一对儿也谈不上。或者更确切地说,久而久之,加上距离的疏远,他们才成了伙伴儿——是慢慢习惯了角色,但并没有盟誓:其中一个的对头可能依然是另一个要好的熟人。

不过劳费尔这个说谎的人没有敌人。他好说谎话几乎只是偶尔被女性注意到,而且人数相当少。不过随后她们与他结成联盟,好像她们知道了一个不幸的秘密,比如一个关系到生死的秘密。在这种情况下,她们完全是为自己占有劳费尔,并将所有其他人都排除在自己的关系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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