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从,或仍能提供一些脉络,以为参照。 1.“有情”的历史 196 1 年夏天,沈从文写下《抽象的抒情》。文章开宗明义,指出生命 的发展“变化是常态,矛盾是常态,毁灭是常态”。生命的嬗变劫毁诚属 必然 , 抒 惟转化为文字,为形象,为音符,为节奏,可望将生命某一种形 情 传 式,某一种状态,凝固下来,形成生命另外一种存在和延续,通过长 统 与 中 长的时间,通过遥远的空间,让另外一时一地生存的人,彼此生命流 国 现 注 ,无有阻隔。[10】 代 性 沈从文企图从文学和艺术的形式留住生命的吉光片羽,但他明白文 7 艺创作不论如何美好,一样可能在时间的流转中被摧毁,被遗忘。“只偶 看 然有极小一部分,因种种偶然条件而保存下来,发生作用。”[11)沈更进一 情 步点出文艺的创造不能单凭理论,而有赖“情绪”的释放:“不过情绪这 的 历 史 两个字含意应当是古典的,和目下习惯使用含意略有不同。一个真正唯 抒 物主义者,会懂这一点。”[12] 情 传 《抽象的抒情》一文并未写完,沈从文在世期间也从未发表。其中部 统 与 分论点其实在沈 40 年代的文字中已经可以得见,50 年代的家书中仍继 由 国 文 续有所抒发。{13 3但摆在 60 年代初期中国的政治、社会语境里,沈从文的 学 现 代 性 【lo] 本文是沈从文耒完成的遗作,可能在 1961 年 7 月至 8 月初写于青岛,也可能是 8 月回到北京后 所作。本文初次在 1989 年 4 月版<长河流不尽>发表。‘沈从文全集》,卷 16 (太原:北岳文艺 出版社,2002 ),页 527。 [II) 同前注,页 530。 [12) 同前注,页 532。 [13 J 见如‘,从徐志摩作品学习“抒情”>、<从周作人鲁迅作品学习抒情>,同前注,页 251—258、 259—271;又见《短篇小说>,同卷,页492—505。1952 年 1 月 25 日沈从文寄自四川的家书,论 及“事功”和“有情”的对比,尤其有详细抒发,见《沈从文家书》(台北:商务,1998 ),页 186— 18 8 。一肚子不合时宜,尤其让人触 目惊心。然而唯其有了《抽象的抒情》这样 “抽屉里的文学”,[14]中国现代文学的抒情论述才得 以在社会主义呼啸 的时代里 留下重要线 索 。沈从 文所 谓 的抽 象 、情 绪 和唯物 主义 的关 系 , 时至今 日,依然值得辩证。 就在沈从文默默思考“抽象的抒情”的同时,海外的中国学界已经兴 起一股抒情论述的风潮。50 年代新儒学大家唐君毅 (1909- 1978 )南渡 香港 ,以“诗人的情调”著书立说 ;用文学史家司马长风的话来说 ,唐君毅 论述的诗意特征来 自“故 国山川 的悲情 ”。[15】在 台湾 ,徐复观 (1903— 1982 )则致力写出《 中国艺术精神》(1965 ),从音乐 、书法、绘画、诗论纵 论中国传统美学的关键。由孔子的音乐精神发皇到庄子的艺术主体呈 现 ;由六朝“气韵生动”观念的展开到元明南北宗画风的对话 ,都有独到 的见解。[16]与唐、徐相对 ,胡兰成(1906- 1981)避居 日本 ,以十年之力完 8 成《山河岁月》(1954 )《、今生今世》(1959 )。今人对胡兰成的评价见仁 三联讲坛 见智 ,但胡博采儒家礼乐之说 ,杂糅《诗经》、禅 、道、易的兴发通感观念 , 以之注史 ,以之忏情 ,形成妩媚多姿的胡式风格 ,毕竟 自成一家。[17] 英语世界里对抒情问题的探讨,首推陈世骧教授的系列文字,如《中 [14] 陈思和《,我们的抽屉——试论当代文学史(1949- 1976 )的“潜在写作”》,原载《天涯》,2006 年 5 月号;见《伊甸文苑》:http://ww w .yidian.org/btog.php? tid = 1653。 【15] 司马长风‘,忆唐君毅先生》《,唐君毅全集》(台北:学生书局,1991),卷 30,页 182。唐君毅, <生命存在与心灵境界> (上),<唐君毅全集> ,卷 23,页 7。又见唐君毅<人生之体验·导言) : “写作时常常感触一种柔情忐忑”“,时而不胜其同情侧隐,时而又不胜虔诚礼赞”,<唐君毅全 集>,卷 l,页 1l。唐君毅早年的骚赋体诗歌《人生略赋》,尤其可供参考,见<道德自我之建立· 附录》《,唐君毅全集》,卷 l,页 173一 184。 [16] 徐复观《,中国艺术精神》(台北:学生书局,1966 )。有关徐对中国现代美学史的贡献,见章启 群,<百年中国美学史略)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专章讨论,页 183—212;亦见王守雪, <人心与文学:徐复观文学思想研究> (郑州:郑州大学出版社,2005 )。 [17] < 山河岁月> 、<今生今世>分别在 日本于 1954 、1959 年出版。目前所见讨论首推黄锦树 ,<胡兰 成与新儒家——债务关系、护法招魂与礼乐革命新旧案》,《文与魂与体 :论现代 中国性》(台 北 :麦田,2006 ),页 155一 185 ;另见黄锦树《,世俗的救赎——论张派作家胡兰成的超越之路》, 同上书,页 129一154。其他关于胡兰成与抒情论述的讨论,见陈国球《,胡兰成与中国文学风 景> ,<作家月刊> ,54 期,2006 年 12 月,页 5—24;张瑞芬,<论胡兰成的<今生今世)与<山河岁 月 >) ,http://paow ang.com /cgi—bin/forum /view post.cgi? w hich 2 qin& id :81235。国的抒情传统》《、中国诗字之原始观念试论》《、原兴:兼论中国文学特质》 等。[18]陈指出西方文学源于荷马史诗和希腊悲喜剧,相对于此“,中国文学 的荣耀并不在史诗;它的光荣在别处,在抒情诗的传统里……以字的音乐 作组织和内心自白作意旨是抒情诗的两大要素。”09 3陈认为《诗经》和《楚 辞》结合了这两大要素,时以形式、时以内容展现抒情的“道统”: 中国古代文学创作的批评和对美学的关注完全拿抒情诗为主 要对象。他们注意的是诗 的音质,情感 的流露,以及私下或公共场 抒 合 中的 自我倾吐。[20] 情 传 的确 ,西方的“抒情”一义虽然可以上溯到古希腊以七弦琴 (1yre )吟 统 与 唱的小诗 ,但无论体例或影响都不如史诗和戏剧。陈世骧认为抒情诗曾 中 国 现 经“风靡六朝,绵延过唐朝以及以后的世代”;即使宋元戏曲小说兴起,抒 代 性 情诗的强大感染力量仍然渗透这些文类的字里行间。究其极,陈世骧甚 9 至认为“所有的文学传统‘统统’是抒情传统”。[z-】 陈世骧的抒情道统论 由同在美国的高友工教授做出进一步的扩展, 宥 情 形成庞大的“中国美典”架构。高的观察始 自传统理论和文本的钻研 ,却 的 历 能将其嫁接到现代西方文论 自新康德主义以降、以迄结构主义语言学的 史 抒 脉络中。他因此将抒情问题拉高到知识论的高度 ,从“观念 ,结构,功用” 情 传 三个层次探讨中国美典如何在“创造的想象在内在观照中体现”。相对 统 与 西方哲学理智与经验的截然二分,高强调经验可以作为一个“解释过 由 国 程”,由此而生宇宙生命“价值的表现”。而“美感经验”,从诗歌到书法, 文 学 从绘画到戏曲,居于此一价值内化与外延的关键地位。总而言之,抒情 现 代 美典要求体现“个人 自我此时此地的心境”,而“抒情艺术正是在结构中 性 [18] <中国的抒情传统>英文稿首次发表于 Tam kang Review ,2.2/3.1(Oct.1971/Apr.1972):pp.17— 24 。此文中译(杨铭涂译 )和其他有关抒情传统文章均收于<陈世骧文存) (台北:志文出版社, 1972 )。 [19】 <中国的抒情传统) ,页 32。 [20】 同前注,页 35。 [21] 同前注,页 33、37。体现生命经验之圆满自足”。其极致处,此一形式美感经验能够召唤“人 生意义的一种洞见和觉悟”。(22] 沈从文、陈世骧外加唐君毅、徐复观、胡兰成、高友工等人的抒情论述 其实应该视为 20 世纪中期中国文学史的一场重要事件;长久以来这一事 件的隐而不显,恰恰说明中国现代性及表述的局限。“五四”以后抒情传 统的绝续问题已经不断为有识之士提出讨论,下文将再论及,但唯有经过 1949 年的政治大变动,抒情与现代性之间的张力才完全浮上台面。抒情 与革命究竟是小我和大我的极端对立,还是彼此相互印证? 启悟和启蒙到 底是一体之两面,还是理智、知识介人主体意识的分界点? 最重要的,面对 名为“现代”的挑战,抒情主体要如何跨越时间的深渊,还是注定成为其牺牲? 沈从文、陈世骧、高友工等的立论必须置于这一历史语境中,其意义 10 三联讲坛 才豁然开朗。1952 年 1 月沈从文赴四川参加土改,曾致信妻子张兆和与 两子沈龙朱、沈虎雏,他以《史记》为例,谈到中国的历史的两条线索—— “事功”与“有情”: (两者)有时合而为一,居多却相对存在,形成一种矛盾对峙。对 人生“有情”,就常和在社会中“事功”相背斥,以顾此失彼。管晏为事 功,屈贾则为有情。因之有情也常是“无能”。现在说,且不免为“无 知”……事功为可学,有情则难知 ! ……换言之,作者生命是有分量 的,是成熟的。这分量或成熟,又都是和痛苦忧患相关,不仅仅是积学 而来的……年表诸书说是事功,可因掌握材料而完成。列传却需要作 者生命中一些特别东西……即必须由痛苦方能成熟积聚的情——这 个情即深入体会,深至的爱,以及透过事功以上的理解与认识。[23】 [22] 高友工,<文学研究的美学问题(下):经验材料的意义与解释>,<中国美典与文学研究>(台北: 台湾大学出版杜,2004 ),页44一102。 [23] 沈从文,1952 年 1 月 25 日寄自四川的家书,见沈从文、张兆和:<沈从文家书:1930- 1966 从文、 兆和书信选>,页 186一187。 沈从文强调在史传叙述的核心,无非“有情”,而“有情”的结晶是艺 术的创造 ,抽象的抒情。但抒情的代价是巨大的,竞与痛苦忧患息息相 关。就此沈从文回顾他在建国前后的遭遇,自然不无身世之感。借文字 跨越时空,他所呼应的不仅是司马迁,更是两千年前同样来 自楚地的屈 原的心声 : 惜诵以致愍兮,发愤以抒情。C24j 沈从文将近十年后写出的《抽象的抒情》始 自对抒情心志和实践的 抒 宏观反思,落足点却是对 1949 年以后当代大陆文艺界的省察。中共建 情 传 统 国前后的政治动荡和文艺政策的压制,对所有形式的创作都已带来巨大 与 中 斯伤——沈自己的停笔转业就是例证之一。1961 年时值大跃进尾声,此 国 现 前的反右风潮似乎也暂告一段落。沈从文静极思动,一方面向文艺当局 代 性 输诚(因此有了颂井冈山的诗歌 ),一方面思考可以配合时代需要的书写 1 1 题材(因此有了写作家族革命烈士张鼎和的计划 )。但沈的努力终归徒 看 然。是在《抽象的抒情》中,他和自己,也和政教权威,辩证历史经验必须 情 的 付诸“抽象抒情”的必要性,但也同时预见了这样的抒情终归可能被埋 历 史 没、遗忘的宿命。拉扯在这两种意识之间,沈从文见证了他的时代—— 抒 一个奉历史之名,无限上纲的时代——的险恶,而他对抒情的定义有了 情 传 如下的转折 : 统 与 由 事实上如把知识分子见于文字,形于语言的一部分表现, 目 文 当作一种“抒情”看待,问题就简单多了。因为其实本质不过是 学 现 一种抒情。特别是对生产对斗争知识并不多的知识分子,说什 代 性 么写什么差不多都像是即景抒情……这种抒情气氛,从生理学 或心理学说来,也是一种 自我调整,和梦呓差不多少。C25】 沈从文的自白看似 自谦已极 ,但同时隐藏了巨大的抱负。抒情小 [24) 屈原,(九章)。收入朱熹集注‘,楚辞集注》(台北:文津出版社,1987 ),页73。 [25) 沈从文‘,抽象的抒情),<沈从文全集>,卷 16。页535。道也,但诚如沈所暗示“,千人诺诺,不如一士谔谔”;历史喧哗之后,一 切灰飞烟灭,但或有一二“有情”声音能够萦绕不去,成为一个时代最 后的启示? 当历史场景换到 1949 年的海外,知识分子如陈世骧等提倡抒情传统 则又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陈早年在北大就读时曾厕身现代主义运动,与诗 人如卞之琳、何其芳、林庚等都有往还;1941 年赴美求学后,旋即因战乱等 因素难再回国。到了 60 年代 ,陈已旅美二十年,经过世纪中期的历史大裂 变,他岂能没有故国之思? 而他对抒情传统的频频观照,仿佛就是救赎历 史的方式。C26]与沈从文所标示的“发愤抒情”不同,陈世骧的抒情谱系更 要上溯到诗歌发微伊始的阶段,赞颂太初声与歌,乐与舞的交融境界。 中国人的“诗”字却专重诗的艺术的要素本质的表现……这个 12 三联讲坛 “诗”字乃是 自然萌发的实体,此字之创造非为文学评论的方便,而 是早期诗意创造冲动的流露,其敏感的意味,从本源、性格和含蕴上 看来都是抒情的(1yrical)。C27] 陈上承闻一多等人 的说法,在“诗言志”的诗与志的字源上找 出 “之”与“止”的律动关系,从而阐发其节奏复沓、绵延有致的音乐形式。 而他特重诗歌比兴的意义,企图从“兴”的原始场景——上举欢舞——联 [26] 参见陈国球的专论,<“抒情传统论以前”:陈世骧早期文学论初探》(未刊稿 )。陈世骧入加州 柏克莱大学以后,以陆机‘文赋>之英译正式开展古典文学研究生涯。翻译的成果和相关论述 发表在 1948 年出版的<北京大学五十周年纪念论文集> ,标题<文学作为对抗黑暗之光> (Liter- ature as Light against D arkness);全文研究陆机《文赋>与其生平、与中世纪中国历史,以至与现 代批评观念。陈国球认为“,陈世骧眼中,庄严深刻之作如<文赋>,只会是陆机这位深陷苦痛中 的诗人方能写出;其中对‘文学创作的体悟’,是‘在超离昏乱世局的升华时刻’才得达致(the Contem plation of creation at a sublim e hour of detachm ent from the w orld ’s chaos and gloom )。”证诸 世纪中期中国的动乱,陈世骧显然不无 白况之意。 [27] 陈世骧,<原兴:兼论中国文学特质》《,陈世骧文存》,页 225。有关兴的讨论所在多有。见如彭 锋《,诗可以兴:古代宗教、伦理、哲学与艺术的美学阐释》(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 );赵沛 霖《,兴的起源》(台北:明镜文化,1989 )。对古典儒家观念下的兴的讨论,见张亨,<论语论 诗》《,思文之际论集:儒道思想的现代诠释》(台北:允晨出版公司,1997 ),页 66一loo。想“初民天地孕育出的纯朴美术、音乐和歌舞不分,相生并行,糅合为原 始时期撼人灵魂的抒情诗歌”。(28 3 陈对“兴”的研究因此耐人寻味。“兴”不仅是“上举欢舞”,也是连 类相属、从无到有的创造。在那个境界里,时间归零 ,意义还原,万古常 新。循此 ,陈将他的历史视界完全文学化、抒情化就有了寓言意义。他 的“抒情传统”看似与现代背道而驰,却其实是不折不扣面对现代有感而 发的产物。黄锦树教授谓之为一种“传统的发明”,一种“兴”发,确是一 抒 针见血之言。[29】换句话说,陈世骧的抒情论述是一 回事,而他本身为何 情 传 统 以及如何采取抒情姿态,论述抒情 ,才是问题所在。 与 中 陈世骧的抒情传统到了高友工的笔下,更形成一种庞大的认知体 国 现 系。以下这段引言很可以说明高先生的用心,也可以作为我们持续思考 代 性 抒情一义的起点 : 13 (抒情)这个观念不只是专指某一诗体,文体,也不限于某 看 一种主题,题素。广义的定义涵盖 了整个文化史某一些人 (可 情 的 能同属于一背景,阶层,社会,时代)的“意识形态”,包括他们的 历 史 “价值”、“理想”,以及他们具体表现这种“意识”的方式。…… 抒 作为一种“理想”、作为一种“体类”,抒情传统应该有一个大的 情 传 理论架构,而能在大部分的文化中发现有类似的传统。(30 3 统 与 中 至此 ,高友工已经赋予抒情一个严丝合缝的世界观:起 自文体,发而 国 文 广之成为一种文类、生活风格、文化史观、价值体系,甚至政教意识形态。 学 现 高因此以“美典”名之“:抒情美典是以自我现时的经验为创作品的本体 代 性 (28 3 见陈世骧的讨论,<中国诗字之原始观念试论》《,陈世骧文存》,页 47—52;又见《,原兴:兼论中 国文学特质》,页 227—228。诗发源的语根是“业”,原为象足着地的意象,但“坐”具有相反二 义“,之”与“止”,不但是足之停,而又是足之动,之往动静之间,正“形成原始构成节奏之最自 然的行为”,就此“升腾出来一个繁复多面意义的高级观念范畴”。 [29] 黄锦树,<抒情传统与现代性:传统之发明,或创造性的转化》《,中外文学》,34 卷 2 期(2005 年 7 月):页 168—169。 [30) 高友工,<文学研究的美学问题(下):经验材料的意义与解释》,页 95。或内容。因此它的 目的是保存词义经验。而保存 的方法是‘内化 ’ (internalization )与‘象意’(sym bolization )”“,而讲抒情传统也就是探索 在中国文化(至少在艺术领域)中,一个内向的(introversive)价值论集美 典如何以绝对的优势压倒了外向的(extrovers ive)美典,而渗透到社会的 各个阶层。”[31] 这一抒情美典可以由律诗来表现。如高所言,律诗因为声调、语义 的对仗等值 ,均衡应和的“构形”与“节奏”,恰恰反映了一种“和谐圆满” 的精神。{32 J而他以西方结构主义诠释律诗,尤其暗示他在方法学上兼容 并蓄,要皆以追寻一个超越时空的典型为目的。{33】值得注意的是,高强 调抒情意识“当下此时”的心有灵犀,却似乎有意将他思考、建立抒情美 典过程的那个“当下此时”——20 世纪中期以来的历史嬗变——“包括” 在外。这里所暗示的历史批判意图和文化乡愁因此不言可喻。 14 三联讲坛 20 世纪中期中国抒情论述的思考者不限于在中国的沈从文和在美 国的陈世骧等人。捷克学者普实克代表了欧洲汉学界的重要声音。普 实克出身布拉格查理大学,是二次世界大战后崛起的年轻一辈汉学家, 1952 年出任改组之后的斯洛伐克学院东方研究所主任,推动文学研究不 遗余力。1957 年 ,普实克发表《现代中国文学的主体主义和个人主义》 (Subjectivism and Individualism in M odern C hinese Literature )。(34J在文 中 普实克指出现代中国文学的特色在于以小说为代表的叙事文学的兴起。 [31] 高友工‘,中国文化史中的抒情传统) ,<中国美典与文学研究),页 107 、llO。 [32] 高友工‘,文学研究的美学问题 (下 ):经验材料的意义与解释),页 98—99。又见<律诗的美 学)‘,中国美典与文学研究> ,附录一,页 209- 262。 [33] 在<文学研究的美学问题(下):经验材料的意义与解释)的后记中,高先生提到他的方法渊源: 。谈中国文化是师承徐复观先生的看法。讲西洋文学批评大体上遵循傅瑞(Northrop Frye)、耶 考布森(R om an Jakobson )的理论。至于西洋分析哲学不外用摩尔(G .E.M oore )、维特根斯坦 (W ittgenstein )、奥斯汀(A ustin )诸家。”虽是谦辞,但可以一窥其人理念脉络,页 103。 [34] Prd矗ek,The Ly,讹 t and the 却/c,PP.1—28.有关普实克的行宜,见 Jaroslav P rtldek 1906- 2006 : R em em bered 6y Fr/ends,eds.M ilen6 D olezelov6 & M .H eri D ay(Pralla:D harm a G aia,2006 ).相形之下,传统文类如诗歌等渐形式微。至少从西方文类观点而言,叙 事文学的根源在于史诗 (epic )。因此 中国新文学的演变呈现 了由抒情 的(诗歌 )过渡到史诗(叙事 )的过程。 普实克的理论当然反映了晚清“、五四”以来新文学的大宗;小说叙事 的确是 20 世纪文学的重要表征。另一方面,普实克这一“史诗的”转向不 无自己的意识形态寄托。作为一位向往左翼革命理想的知识分子,史诗所 暗示的民间的、群体的、历史兴替开阖的意义,恰与时代的“进步”发展若 抒 合符节。但普实克的观察有其复杂之处。他又认为“史诗的”文学之得以 情 传 兴起,有赖世纪之交文学秩序的解散,而这一解散得力于创作者主观意识 统 与 和个人主义的萌发。吊诡的是,他强调所谓的主观意识和个人主义与其说 中 国 现 是西方资源的输入,不如说是传统中国抒情诗学的下放。以往在精英话语 代 性 中循环的抒情符码现在被挪至一个更广阔的,名为史诗的语境中,但并不 15 因此失去其感时观物的命名力量。因此,不论是在作家落拓感伤、忧郁自怜 的姿态里,或是他们横眉冷眼、悲天悯人的话语中,普实克都看出现代中国文 看 情 学的表述有前例可循。过去的传统并未抹尽,反而促成了新文学的特色。 的 历 普实克理论的洞见与盲点已有学者指出;陈国球教授近年的研究 史 尤其深人犀利。{35]归根究底 ,普实克所定义的抒情和史诗是否适用于 抒 情 传 中国文学就有商榷必要。尤其他视抒情既为西方现代文学的前卫象 统 与 征,又为中国古典文学的完美结晶,未免过于疏阔。(36)无论如何,普实 中 国 克的文学史观已为一般左翼的文学机械论投下变量。他显然认为,中 文 学 国文学从抒情的到史诗的转变固然是“历史”使然 ,但两者之间的关系 现 代 却未必是泾渭分明。由此类推,传统与现代的过渡也就不再是简单的 性 [35】 K.K.Leonard Chan“,The Conception of Chinese Lyricism :Prd§ek’8 R eading of Chinese Literary Tra— dition,”paper presented at the intern ational conference in m em ory of Jaroslav Prdlek at Charles U ni— verBity,Oct.25—27,2006.有关普实克在战后欧洲汉学界的崛起,建立布拉格查理大学的远东 研究项目及学术贡献。见 Jaroslav P rt黯ek 1906- 2006 :Rem em bered by Frie nds。 [36) Jaroslav Prd§ek,Chinese H istory and Literature:Collection of Studies ( D ordrecht,H olland :D .R eidel 1970 ) ,P.80.起承转合 。 . 普实克如此强调抒情 的无所不在 ,让他成为陈世骧等人意外的知 音,同时也许泄露了一种东方主义情怀。但诚如陈国球指出,他更可能 运用了(布拉格派)形式/结构主义史观,视抒情、史诗等为构造文学史的 元素;当元素的构置调整,文学史的造型呈现也随之而变。[37] 沈从文向往抽象的抒情,因为他对时间流变的偶然性与随机性念 兹在兹——美好的事物不见得留存得下来 ,成为道统美典。而他将抒 情等同于一种情绪的体操 ,一种面向世界纷扰 ,心理学或生理学的“梦 呓”,他是企图向情的“唯物”面靠拢 了。沈从文对抒情的议论因此显 示他与他所身处的时代间迫切的相关性。甚至他有意压下《抽象的抒 情》这篇文章 ,选择缄默,也成为一种另类 的,与历史 (没有 )对话 的 方式。 1 6 当陈世骧谈中国文学的“抒情道统”,或当高友工谈 中国文学的 三联讲坛 “抒情美典”,他们则切切要化解历史的紧张性 ,企图勾勒一条一以贯 之的线索,作为中国文明传承的绝对依托。有意无意的他们都以古典 文学为范畴,其年份下限当不超过《红楼梦》。而他们强调抒情审美的 道统、美典和主体经验时,也偏向本质论的修辞——尽管本质论未必是 他们的初衷。 普实克对古典文学的研究里已经显示了历史和诗的对话可能。他 对自居易、杜甫的研究都提出两者的社会关怀 (史诗的倾向),但他强调 这一关怀必须收纳成为个人寄托(抒情的倾向),否则无法成其大。(38)抒 情成为普实克心目中中国文学的精神,也因此他与陈世骧、高友工、沈从 文等人的抒情论述有了不可思议的呼应。 由陈世骧和高友工所发展出的抒情论述为海外学界带来深远影响, [37] 普实克与布拉格形式主义学派的互动,见陈国球精彩的讨论“。The Conception of Chinese Lyri- cism ,”页 10一12。 [38] 同注[36],pp.77—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