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父亲说:
“我一直喜欢住在沃尔福特,我跟这儿所有认识的人都相处得好。”
这一天过得非常平静,这天是星期二,生日会定在星期五。我记得母亲做了个水果蛋糕,一位邻居送来一张贺卡,她说,我们上费尔德巷如果缺少了奥古斯特的微笑就没那么好了,连一半都没有。我听了很高兴,因为那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父亲的绝大部分性格并未受到损伤。当时我以为疾病已经大大侵蚀了父亲整个人。
晚上赫尔佳和维尔纳来了,我们大家吃蛋糕喝葡萄酒,维尔纳和我看电视播放的世界足球锦标赛半决赛。父亲跟我们坐在一起,不过德国和意大利的半决赛引不起他很大的兴趣,这次比赛策略有不少紧张之处,然而没有什么比赛的高潮。父亲老是问:
“谁跟谁比赛?沃尔福特对谁?”
我说了好几次:“对肯内巴赫。”
父亲点点头,好像我不说他自己也能知道,接着他不怎么高兴地说:
“他们也就踢成这样而已!”
当法比奥进一球,比分成为1:0时,父亲说:
“等等,这可不是沃尔福特球员。”
维尔纳和我笑得直不起腰。对于我们,这一刻就是比赛的高潮。如果没有这一插曲,我们根本不会记得那次球赛。
父亲的五十岁生日我也记得很清楚,当时我八岁。维尔纳和我住一间房间,我们两人非常激动地从窗子看到平台上参加庆祝会的客人。那天也是父亲做烟民几乎三十年后戒烟的第一天。
布雷根茨的天空升起烟火,因为1976年7月4日也是美国独立二百周年的日子,一些住在这地方的美国人放烟火以示庆祝,在我们孩童的眼里,这是为父亲的生日助兴。
父亲年轻的同事们从窗口跳进游泳池游泳。
八十岁生日庆祝会那天,他祝排成长队来庆贺的人们“一切都好,幸福健康”。他说这话时,双手握住人家伸过来的手。他精神抖擞,明显地享受着这场景,看起来不像是在应酬着人们的祝贺。村长是父亲在他任内最后一年引领进领导班子的,他对村长说,讲话不要太长,情愿大家唱唱歌,这话引起许多笑声。
我的姐妹们准备了幻灯片,将父亲长长一生中的精彩照片演示给大家看。我和父亲的好几个兄弟姐妹坐一桌,所以没有看到父亲看了那些幻灯片后的反应,后来听说,客人们的“啊哈”“哦”和他们的笑声使他非常兴奋,只是当他外祖父的相片出现时,他便说起自己的不足了。父亲的外祖父就是那位铁匠,照片上他围着很大的皮围裙,肩上扛着沉重的大铁锤。父亲看了,用他一贯的口气说:
“我没用了,什么也做不了了。——老天啊——没关系——天塌不下来。”
洁白的墙上放映出50年代早期的照片。阿道夫和特蕾西娅·盖格尔被九个当时还住在家里的孩子团团围住,这张照片是在艾玛死于盲肠破裂之前拍下的。我的祖父母当时看起来竟那么老,令我非常惊讶。他们看起来就像快进入老年期了。然而我祖母在这之后还活了四十年,外表上似乎没有什么改变,一个身材瘦小,头发灰白,脸上布满皱纹的干活过度的女人。
父亲所有的兄弟姐妹除了一位都来参加他的生日庆祝会了,他们属于过去的年代,当初是农家孩童,他们上学时在地窖的门槛磨尖学校用的石笔,因为地窖的门槛是用砂石做成的,用来磨石笔非常管用——他们是这奇特的家族的代表,具有不可思议的发明能力和不可思议的生活能力,相当富有想象力,但不是幻想型的,而是实际应用型的想象力。——只有约瑟夫未到场,他是这一家人中唯一一个摆脱家庭吸引力而且敢于远走高飞的人。50年代末他移居美国,在那儿,由于发明了电动开罐器而实现了他的美国梦。
我问了父亲的弟兄姐妹们,有没有谁复制了父亲战后从战俘营出来后拍的那张照片。每个人都知道我指的是哪一张照片,不过,他们也都摇摇他们已经灰白的头,已经过了八十的咪尔说,那是另一个时代,那时候的照片,不是想复制多少就能复制多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