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流放的老国王(18)

流放的老国王 作者:阿尔诺·盖格尔


2006年春天我几乎不间断地被邀请到各地朗读作品。只要觉得还对得起我的伴侣,周末我会回到沃尔福特父亲家里,那段日子,我折腾得够呛。我常觉得被爱情、家庭、职业三者撕裂了,时而觉得这事时而又觉得那事是负担。我既不习惯于过这种游牧式的生活,也不习惯于严格地安排时间,负责照顾人也不是我的强项,我一向自认是个爱玩爱过轻松日子的人,一个不想放弃自由自在生活的人。那又怎么样呢?我们总是一再把自己的生活塑造成一种模样,而生活又一再打碎这个模样。

2006年夏天我终于结束了有关职业上的一些事务,我把自行车拆卸开,和我的行李一起放进母亲的汽车,途经慕尼黑去沃尔福特,六小时后我到了,觉得头有些痛。第二天就是父亲八十岁生日。

我穿上工作服,那衣服的味道显示出它在无人居住的房子里放了太长时间,我从窗口跳出,在房子下面的小山坡摘森林草莓和覆盆子,又摘了樱桃,接着布置我住的地方。下午见到父亲时,他说:

“啊哈,你来了,来看看我是不是还活着。”

父亲的身体从外表看起来还相当结实,如果人家在街上看见他,没有人会想到他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他对谁都笑笑,还跟人家讲点话开些小玩笑,避开自己的弱点,所以人家都说,他总是认得他们,他还是从前那个淘气鬼。只有当谈话的内容涉及一些互有关联的事物或需要总体概念时,父亲的弱点就会显示

出来。

他把手帕铺在屋前的矮墙上,坐在上面,看着安静的街道。他耐心地等待着,看看有什么事情会发生,什么事情呢?他的要求很简单。看见一辆汽车开过去时,他挥挥手,看见一位妇女骑自行车过去时,他说:

“你好,美女。”

一切都很自然,不会让人家觉得有什么不对头。附近教堂的钟敲响了,母亲走过来,她看见父亲左边裤袋塞了几个松脆面包条,就对他说,这很不好,因为一会儿裤子口袋就会满是面包屑。父亲说:

“这是我刮胡子时需要用的。”

“奥古斯特,你刮胡子时并不需要用这些东西。”

他想了想,说:

“一会儿我把它们种在园子里,它们就会发芽,会长出好看的东西。”

像这样子说话就很可疑了。

他站了起来,态度严肃并且庄重地拿起他的手帕,折得好好的,就到房子后面的平台上去。我跟着他。我们没有说话,只是朝西面博登湖那边望去,太阳还没有完全下山,好似这一天不愿意结束似的。山上格布哈德教堂的上空飘着云彩,四周天色湛蓝。我们听风吹过桦树叶间的簌簌声,还有远处莱茵塔尔高速公路A14传来的嗖嗖声。

我们往下看着父亲祖屋后边那郁郁葱葱的果园,那儿的果树和养蜂房从父亲小时候开始,甚至从我的幼年起,至今几乎从没有变过样。

我对父亲说:“明天你就八十岁了。”

“我吗?”他问。

“是的,是你,爸爸,明天你就八十了。”

他假装气愤地笑着说:“一定不是我。”然后看着我说:“说不定是你。”

“我到生日的时候是三十八。不过爸爸你明天就满八十了。”

他逗笑地说:“肯定不是我,不过也许是你。”

我们就这样说来说去,后来我问他,八十岁了,感觉怎么样。他回答说:

“听着,我没法声称那有什么特别。”

我又摘了一些覆盆子,大约两小时后,我把父亲弄上床睡觉,我自己也放下一切休息,我躺倒在床,几乎要半昏厥了。长途开车来到这里,加上后来的一切,这一整天把我弄得精疲

力竭。

清晨我祝父亲生日快乐。他很乐意地接受道贺,还说了谢谢。他穿着内裤坐在床沿时,我对他说,他的父亲在他这岁数时已经不在了,他惊讶地看着我,接着无力地微笑了一下。我不清楚,这微笑意味着什么。我对他说,我们要在牧师家庆祝他的生日,他问,在哪儿的牧师家。我说:

“在沃尔福特的牧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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