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忆中,这段时间出现的总是类似的情况。父亲在家庭最外部的边缘地带弄这弄那,全家不希望他以他的不在场干扰家人的生活(例如电钻在地窖里响起,家里的电视画面就模糊了,当孩子们学习时或者想看看书时,不停地从某个角落传来敲敲打打的声音)。当父亲患病时,我最初也是按照这模式去感觉的——我想,我不喜欢父亲通过病情退缩回自己的世界,而同时以他的不在场妨碍我的生活。准确地说,他患病初期其实还是继续着他本来的鲁滨孙式的生活——家庭构成他的背景,他所需要的可以从这儿得到——大海、风、森林、羊、我的星期五。
《鲁滨孙漂流记》是父亲生平看过的唯一一本小说,并且看过许多次,这部世界名著中爱情的位置微乎其微,显得更加重要的主题是自我生存的维护。父亲的第一辆汽车是1934年出厂的蓬式卡布里奥货车,他把车命名为鲁滨孙,他甚至开这辆车到南蒂罗尔去了两三天,是和朋友们一起去的,那还是1955年,他刚买了车的那一年,早在结婚之前。
80年代中,我父母亲的家庭生活演变得非常不理想,时间并未磨平他们之间的差别,反而加深了。家庭笼罩在不满不快乐不和谐的氛围中,孩子们进入青春期的事实加速了家庭的解体。本来大家都认为家庭是和谐体,不久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个陌生人,与大家不相称,到了某个时候,到达了某一临界点时,大家都觉得自己孤独,只能靠自己,只顾自己的事,自己和别的人没有任何关系。
约瑟夫叔叔有一次说:“我们小时候,家里也有许多事情不对头。我们在学校里遇到什么难处时,连对兄弟都不说。当我们有高兴的事情时,也不表现出来,而是跑到楼上房间里独自雀跃。”
我少年时代就认为我们家的情况与之相近。我只能在表面上指称这是我家,最终,每个人都觉得其他的人烦,至少我的情况是这样。
我中学毕业时,家庭的破裂已经让家庭成员的精神状态受到了明显的侵害。幸好这个过程并非无法逆转,多年后家庭整体状态的改善表明了这一点。
在父亲的记忆里这些事情完全消失了,在我这里,脑子混乱不清和忘性则才刚刚开始怯弱地渐露端倪。父亲和母亲在我上学期间跟我一起有过一些活动,除此之外,母亲总是为她的生活有太多的束缚而越来越痛苦。如今回想起来,我一点也不奇怪母亲为什么经常发脾气。我中学毕业典礼时,父母在家就已经吵了架,在庆祝会上,母亲因为全体学生中只有我一人没有衬衫穿而生气,父亲把我带到一旁,以他固有的平静语气把具体情况解释给我听,并且问我,如果他从服务员那儿买一件衬衫给我,我认为怎么样。父亲为了表示他是认真的,把他的钱夹子从夹克内口袋里拿了出来,就是那个装有他那张照片的钱夹子,他说,每一个服务员都有件备用的衬衫放在柜子里,以便工作中衣服洒到汤汁时有得换,他说,我可以想想,要不要买一件,他不心疼钱。我看着父亲,那么陌生,像是从月球来的人,我拒绝了,我说,我不愿意穿着服务员的衬衫站在那儿参加集会。如今回想起来,不得不承认,父亲的建议是诚恳的,是他为了弥补不足所做的努力。
几个星期后我离开沃尔福特,到外地上大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