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只有半个苹果和红茶的早餐,启吾下楼来到店里。今天上午他打算帮店里来个大扫除,还要把架子上的酒瓶和杯子擦干净。启吾自我规定每周一是打扫的日子。自从这家“羊毛毯”在五年前的2000年4月开张后,这已经成为他固定的习惯。
上星期也是因为打扫时想把啤酒箱搬出去,意外伤到了腰,所以今天不想再搬重物,连吧台前的吧台椅和排放在狭窄店内的桌椅都没有移动,只用扫帚扫除缝隙内的灰尘。即使蹲下或弯腰时,腰部也没有感到任何异常。他仔细擦拭吧台内的小型厨房,打开门窗让店内通风,九点多时,已经基本打扫完毕。
接下来要把酒柜上客人寄放的酒、酒杯柜里的啤酒杯和威士忌杯一一擦拭干净。
对启吾来说,这是一星期内最放松的一刻。
他心无旁骛地把杯子擦得一尘不染。只要专心擦拭,脑袋就可以放空。这一刻,可以把日常的孤独和生活的辛劳,以及对未来满满的不安抛在脑后,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中越擦越亮的杯子上。对现在的启吾来说,这是最令他满怀感谢的事。
今年3月20日,福冈西方海域的一场地震导致大名一带发生了震度将近六级的激烈摇晃,“羊毛毯”店内的酒瓶和酒杯全都掉落在地,化为碎片,启吾放在二楼住家书架上的书和墙上的画,以及床头柜的摆设也都散落一地,根本无法踏进房间一步。
那天刚好是春季彼岸节,启吾到位于甘木的菩提寺为父母扫墓,躲过一劫。如果当时在家,受伤一定在所难免。附近大名一丁目那家酱油酿造厂老铺的老旧巨大烟囱倒在马路上,还有一栋四层高住商大楼的水泥柱倒塌,因此住户和店家必须立刻撤离。启吾的店所在的大名二丁目,有许多老公寓和大楼地基也出现倾斜,或是墙壁出现裂缝、窗户玻璃碎裂的情况,损失相当惨重。
地震发生后,在全国性的新闻报道中占据最多画面的,也是不得不全岛撤离的玄界岛大名地区的惨状。
大名以前是民宅密集的住宅区,位于九州岛最大闹区的天神后方,这十几年来,服饰店、餐饮店和各大名牌店如雨后春笋般出现,使该地跃升为一大商业地区。如今,大名已有“年轻人的街道”之称,是深受福冈年轻上班族、粉领族和学生欢迎的玩乐好去处。
启吾从小在大名长大。
在他幼年的昭和40年代,周围还有许多矮小的房屋;在他去东京读大学的昭和50年代时,也还没有成为目前的时尚之街。泡沫经济后,每次回家探亲,就会发现这一带的景象日新月异。
启吾的老家在父亲伸吾于八年前去世之前,一直在勉强经营家传的米店。而六年前启吾回老家时,交由表妹松本庆子代为管理的米店已经处于没有生意上门的状态。于是,启吾干脆关了米店,将店内重新装潢,在翌年的2000年春天,“羊毛毯”正式开张营业。
只是,自从他离开故乡到外地求学之后,有四分之一个世纪的时间都在东京当上班族。像这样突然回到老家,现学现卖地经营苏格兰酒吧,也不可能吸引客人上门。
他用公司经营已经出现问题的明治化成发给他的那笔为数不多的离职金,以及卖掉父亲留给他的停车场所得的一部分资金作为店面改装费用和进货费用,之后的五年时间,虽然勉强维持酒吧的经营,但剩余的钱也渐渐坐吃山空。老实说,他完全不知道启吾在离开明治化成这家公司的同时离了婚,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他和前妻并没有生孩子,如今过着“一人饱,全家饱”的自由生活。但他毕竟即将迎接知命之年,在思考自己的晚年时,很清楚不可能永远守着这家门可罗雀的酒吧,碌碌无为地过日子。
然而,3月20日地震那一天,他慌慌张张地从甘木赶回家时,看到之前视为珍宝的巴卡拉(Baccarat)和罗贝麦尔(Lobmeyr)水晶杯都掉在地上变成玻璃碎片的那一剎那,感受到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虚脱感,好像之前好不容易维持的重心终于失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