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峡口古道早已弃用,新建的现代国道建在峡口村以南六、七里地外,与峡口擦肩而过。即使是后来改造的连霍高速公路也没有为峡口留下一个出口,于是,峡口逐渐被边缘化了。如此一来,地处荒凉的峡口村内的村民便陆续迁往公路沿线的其他村子。我在这个村子里拍照的时候,一位姓唐的村支书告诉我,尽管不断有人离开,但也陆续有人出生,或组织新家,因此村内至今仍有一百二十多户人家。只是由于自然环境逐年恶劣,西北风与沙尘暴屡屡来袭,传统的种植和养殖业很难养家糊口,这里也正在经历其他农村已经发生过的劳动力大规模转移的社会变动。从古城堡的拱形大门往里面望去,村内人烟稀落,十有六七大门紧扣,炊烟也不多见。
每家每户能走动的青壮年都争先恐后地外出打工了。他们背井离乡,无论方向,不计远近,奔向所有能出力谋生的乡镇、城市而去。对一个人均年收入不足千元的封闭农村来说,外面的世界充满了诱惑——即使需要付出几倍的体力,也是值得的。青壮年们走了,村里只剩下老弱妇孺,在维持着最低水平的生产和生活。
我从山梁上的长城下来,在峡口古道东侧进入村子,静谧的黄土街道上难得遇见一个人。一直走到西侧城门,才看见一个在院墙下晒太阳的老太太,模样十分和蔼、安详,脸色红润,还冲着我这个陌生的外人露出笑容。我忍不住走上前去为她拍了一张照片,这时有人围上前来,旁边的人告诉我,老人姓尹,今年80岁出头,尽管家里人都外出谋生了,只留下她一个人,但她生性乐观,天气好的时候,她总是坐在太阳底下,在等候村里每一个外出归来的人能够给她带回来好消息。此刻,我对老人的怜爱之心油然而生。
这样的老人,我在晋陕甘宁一带长城边的农村见得很多。他(她)们多半年事已高,不能再从事生产劳动,而家里的儿孙们或是出门打工,或是在乡、镇上念书,留下自己孤独一人。如果身体无恙,他们会以一种平和的心态颐养天年。晒太阳,就是最好的养生方式,几个老人往往在墙根下坐成一排,谈笑风生。在这些偏远封闭的村子里,既没有“老人活动室”,也没有花样繁多的太极、舞剑、门球、扇子舞乃至麻将等健身健脑活动。这些在城里人眼中司空见惯、趋之若鹜的东西,在他们这里如同在一个百花筒里往外瞅,可望不可及。
这天是周末,在中心街的拐角处,我碰上了在老军乡中学读书的何继荣回到村里。他的回家,使得老气横秋的村子里多了一份青春的气息。只是,即使回到家,也没有多少适合他的活动,只能与平日不多见的奶奶和妹妹一起坐在太阳底下聊天。
晒太阳,是西北农村村民最为惯常的一种生活方式或休闲方式。阳光是无私的,也没有任何成本,根本不用多虑对它的索取会需要什么回馈与代价。晒太阳,是一种心灵的企盼,是一种思绪的交流,是一种情感的交融,固然,也是一种简洁的健身形式。
何继荣的父亲远在上千里外的敦煌市一带打工,每年很少有时间回家,也无法照顾家庭,但全家都指望着他在外多挣些钱,以维持家中四张吃饭的嘴,还有日常的支出,包括何继荣的学费。何家仅有七亩旱地,种植了小麦,每年可打四千斤粮食,尽管如此,全家的口粮也是紧巴巴的。家里由母亲和弟弟妹妹另外养了几十只羊,每年到集上卖几只也能换回些零用钱帮补生计。村外的地多是戈壁滩,为了不占用那一点点可用的旱地,他母亲罗颂春则在狭小的院子里种了些芨芨草,用来喂牲口。与村里所有的留守妇女一样,丈夫外出打工,妻子承担着家庭中的生产劳动、教育孩子、照料老人等诸多使命,多重角色构成了她沉重的精神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