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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日记 (2)

郑泽堰 作者:郑碧贤


大嫂说,当年小抽屉里的那些照片,早在 50年代随着一次次政治运动,就在一根根火柴棍儿微弱的火光中慢慢化成灰烬,最后还剩下父亲、母亲和孩子们合影的十张照片。实在舍不得再烧了,便决定交给在青海工作的姐姐拿到西宁藏起来。西宁,那里毕竟是边陲之地,山高皇帝远,没有北京查得这么紧。

2000年姐姐在青海去世,如今大嫂再度回到北京,她们没能见上一面。这十张照片是姐姐的女儿宁宁从青海亲自送到北京交还给大舅妈。姐姐没有生育过,宁宁是姐姐单位里一个司机的孩子,司机家人口多养不起,姐姐就收养了这个女儿。

宁宁对我们说:当时红卫兵为让妈妈交出这些反动黑材料,差点把她打死,但妈妈什么都没说,她咬牙挺过来了。而这个揭发妈妈的人正是妈妈的丈夫。从那以后妈妈没和爸爸说过一句话。“四人帮”倒台十年后,妈妈看到局势稳定了,才让我帮她从厨房地底下挖出藏照片的那个陶罐,罐里面的照片完好,妈妈哭了,哭得好伤心。

宁宁说:我是第一次看到外公,感到外公眼睛里透出一股正气,好帅!

大嫂说,“文革”中有一次父亲接到姐姐写给他的一封信,信中说,如果她不是出生在这个家庭她不会被发配到青海,她也不会每次运动都挨整父亲无言。父亲最担心的是姐姐,怕她承受不了。他没想到恰恰是这个有一肚子怨言的女儿,以生命勇敢地保存了这些照片、保存了记忆。

几张百姓家的照片,几张纸质的软弱得谁都可以销毁的照片,它对国家政治、存亡、发展有影响吗?有阻挡力、破坏力吗?照片只是一种历史的记忆,是百姓心中沉淀的爱的记忆,为什么要承受斩尽杀绝的灾难?这些反人性的暴力,使百姓对国家政权丧失了信任。这种遗恨要很长很长时间,甚至要几代人才能修复。

我是幺女,襁褓中丧母,父亲是我最亲的亲人,我还没真正享受到父爱,他就突然从我身边消失了,我成了个不是孤儿的孤儿。没有享受过承欢父母膝下的幸福,却被“伪官吏”家庭出身的阴影笼罩了好多年,像炒栗子一样被一波波政治运动翻过来、炒过去。50年代无家可归,60年代“文革”中被打、被关,80年代辉煌闪耀中伴着困苦,90年代在欧洲拼搏,既有幸运,又有更多的磨难。伤痛伴随我在求生存和追求理想的荆棘丛中长大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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