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远去了。
新中国成立后,钟伟曾任北京军区参谋长。那时展现在他面前的祖国首都一派和平景象:鲜花如海,歌声如潮,空中不时掠过一群美丽而快活的鸽子,甩下一声声悠扬的鸽哨。
面对着一派和平景色,他和所有饱经战争磨难的人一样,真的以为枪声远去了。
那是一个万家灯火璀璨的夜晚,当儿子钟戈挥回来告诉他自己报考飞行员体检合格时,兴致勃勃的戈挥原以为子承父业,他一定会高兴的,结果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把一个心爱的清代花瓶砸得粉碎,房子里震动着他的咆哮:“谁叫你去当兵的,仗我都代你们打完了,当兵干什么?我们已经破坏得够多了,你们这一代应该建设,应该建设!你懂吗?!”
孩子们懂得为父的心思,他们没有辜负钟伟的期望——老大钟戈挥考上了北京大学技术物理系;老二钟戈扬考上了清华大学工程物理系;老三钟戈平也考上了清华大学工程物理系;大女儿钟靖考上了北京航空学院飞机制造工艺系;小女儿钟山考上了北大哲学系。尤其是改革开放的今天,他们都成为各条战线上的重要技术骨干力量。他们异口同声地说,他们的路走对了,他们走上这条路与父亲的思想影响分不开。
然而,钟伟当初的想法却是过分天真了。
1959年的夏天,他似乎又听到了枪声。
那是在批判彭德怀、黄克诚“右倾机会主义”路线的军委扩大会上,会议一开始,他就感受到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但是钟伟还是以局外人的身份,心情轻松地参加这次扩大到他的会议,因为在庐山会议期间,钟伟正在苏联访问,和庐山会议的当事人没有一点瓜葛。他根本就没有想到,在会议的进程之中,他自己竟不知不觉地成了“彭黄集团的积极追随者”。
会议第三天,在分组的背靠背的批判中,空军放了两颗“重型炮弹”。
一颗是空军副政委吴法宪放的,他说黄克诚在长征途中下令杀害了一军团的一位团级干部。
另一颗也是一位高级干部放的,他揭发黄克诚在苏北3师时贪污黄金。
黄克诚既谋财又害命,真是罪该万死!
可巧的是这两条“罪行”都与钟伟有关。吴法宪说,黄克诚枪毙一军团的人时,钟伟是现场监刑的。另一位高级干部说,黄克诚贪污黄金的事,钟伟可以作证。
钟伟从平静的港湾一下子被推上了波峰浪谷。这对他来说是有生以来最严峻的考验:如果实事求是地回答问题,必然难逃为彭黄辩护的干系;如果不负责任地乱说,他于心不忍,也不是他的性格。会议休息时,北京军区司令员杨勇、海军政委苏振华私下劝他,就说时间过去太长了,记不清了!
然而,他没有那样做。
钟伟清了清嗓子,以当事人的身份叙述了第一件事的来龙去脉:
那是在攻打娄山关的战斗中,正当部队冲到半山腰时,敌人在一个小山头上猛烈射击,部队前进受阻。他率一个警卫班在团火力配合下向小山头猛攻,而这时配合作战的一军团一个干部却临阵脱逃,还要拉几个战士反水,他丢下阵地,丢下战友,逃跑了,被我后续部队捉住。按照他的性格,如果是自己的部属,早就把他毙了。正因为他是一军团的人,特意问了在场的一军团的罗瑞卿:“你看怎么办?”罗瑞卿毫不犹豫地回答:“执行战场纪律!”
此时,全场“鸦雀无声”,而钟伟的声音却越来越高:
“第一,这件事是我干的!彭总不在场,他也不知道这回事,和黄克诚也没有关系。
“第二,现在要说清楚,那人是罪有应得,该杀!如果把他交给林总,林总也会下令枪毙他。理由只有一个:我不杀了他,他就会反过来杀我们!
“第三,当时一军团的罗瑞卿同志在场,他也同意我们的枪决处理。”
对于第二件事,钟伟说:“我是黄克诚下面的旅长,不是后勤部长,不管财,有多少钱都不知道,无法证明。再说,那么多黄金不是小数目,要用汽车拉,他(黄克诚)哪里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