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说着,他把自庐山会议以来本该深深埋在心底的刺痛也一股脑儿端出来:“我们大家都是军人,在你死我活的战场上枪毙一两个怕死鬼,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看是有人别有用心,扯历史旧账,挑拨一、三军团的关系……”
刹那间,会场乱了起来。
钟伟的发言像一面镜子,映出了各色人们的心态:有的人因谎言被揭穿而恼羞成怒,惊恐万状;有的人一抒胸中不平之气,深感痛快淋漓;有的人为自己的懦弱而愧悔交加,无地自容;有的把钦佩的眼光投向钟伟,手里却捏了一把汗。
黄克诚眼睛模糊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这种场合竟站起一位铮铮铁骨的汉子。
“真是一个不识时务的人哪!”
当时,几乎所有参加那次会议的人都这么说他。因为那时庐山会议已经开过,毛泽东为彭德怀事件早已定了案,一些人巴不得离他远远的,可他却自投罗网,往“贼船”上靠;因为那时林彪在军队最高统帅的地位已经确定,一些人巴结都来不及,而他却斗胆与他唱反调;更因为他的发言触及了我军历史上最深层、最敏感的神经,也是毛泽东在批判彭德怀时最忌讳的一个问题——军队中的山头主义。
明枪易挡,暗箭难防。钟伟啊,你能洞察军事斗争的风云变幻,却无法辨清政治斗争的急流旋涡。军事是什么?军事是真枪实弹的战场。政治是什么?政治处处有谎言制造的陷阱。你难道就不明白吗?
钟伟啊钟伟,你打了一辈子恶战,却对用兵之道不甚了了,不懂得“善用兵者隐其形”、“有而示其以无”……
据说,罗瑞卿向毛泽东主席汇报了这次会议情况。
毛泽东主席听着听着,不禁皱起了眉头。他问:“谁说批判彭德怀是搞宗派主义,是挑拨一、三军团的矛盾?”
罗瑞卿回答:“钟伟!”
“就是那个矮个子钟伟?”
“是!”
毛泽东无言,沉思,接着,拿起一支铅笔在纸上奋笔疾书:“党外有党,党内有派。党内无派,千奇百怪。”
而钟伟这时已责令停职反省。他的眼前出现的是毛泽东主席《娄山关》词里的景色——苍山如海,残阳如血,尖锐而无情的枪声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