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大家之所以如此痴迷陶醉全神贯注,很重要的一点,是这个戏台的高音喇叭效果好,这样的背靠高坡,俯瞰众多戏迷,两边又有栅栏遮挡,不正是天地间的音乐大厅?戏唱的是《卷席筒》吧?海连池的唱腔,恨恨地渗入人的骨髓,让多少人世酸楚苦中作乐都化在那缠绵幽深一波三折的独特唱腔里。散场的时候,居然看到晓也在看戏,她是和她舅舅一起来的。戏结束了,便结伴下冈,已经是星光闪烁,暮色四合了。
看过故宫的戏台,据说是慈禧太后看戏的地方,还是觉得戏台太小,有点为皇家唱堂会的感觉;也见过嘉峪关内的戏台,这样的戏台,主要是为戍守边关的将士服务的吧?总有点荒凉萧索之感,缺少一点草根的家常味;也看过奥地利金色大厅的舞台,悉尼歌剧院的舞台,气派豪华,洋派十足,但印象最深的戏台,还是洛冈街的戏台。它也是方圆几十里最好的戏台吧。
洛冈街是方圆村子中最大的村落之一,村子在洛冈的西南坡,本来是很大的冈,据说,曾经是树木森森,很壮阔的样子,我一直认为它是伏牛山的余脉,与北边的首山遥遥相望,很有点互为犄角的味道。当时的主政者,不知道是县级还是公社级的,模仿某一位领导人,不解放台湾我就死不瞑目,他也站在洛冈之上,很有气魄地说,不把洛冈平整了,我死不瞑目。于是,洛冈遭殃了,树木被罚,庙社被拆,好端端的土冈被开挖糟蹋得面目全非。
在洛冈街的正中央,也算是最为显赫最为光鲜的地方,耸立的是完全可以称得上巍峨肃穆的戏台,它与周围不怎么讲究的房舍形成了很大的反差,戏台四四方方,演员换装的地方也很是体面,不像其他村子里的戏台,临时搭建,看上去就有点寒碜草率,戏台之上的“出将”“入相”都是颇为考究的楷书匾额,透出几分清秀。戏台的顶盖也是重檐歇山顶,青灰筒瓦,飞檐走兽,斗角勾心,墙上壁画,也都是严谨细致,不差分毫,演绎的是祖传多少代的民间故事传说。劳苦了一年的乡亲们,坐着站着在戏台之下,看戏台上的人来人往哭哭笑笑,你一言我一语地评论着,当然根据的是自己朴素的简单明了的是非观,痛骂着老庞文,为杨家将鸣冤叫屈,一旦黑包拯出场,就是山呼海啸般地鼓掌。
洛冈街的戏台,带我去的最多的,是村子里的银邦大,实际上,他比我父亲还大,应该喊他伯伯,但他一直希望娶个媳妇成个家,所以不让我喊他伯伯,而是喊他银邦大,他为了显得自己富裕,总是推着一辆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带着我,骑过小石桥,到洛冈街看戏。多少年,没有见到他了,他还经常去看戏吗?借助这样的戏台,乡亲们在沉重的劳作之余,表达着自己的审美,宣泄着自己的情感,寄托着自己对人世间残存的渺茫的希冀。
有人说,六七步九州四海,三五人万马千军,更有人说,戏台小社会,人间大观园。没有戏台,“不惟戏无以演,神无以奉,为一村之羞也”,在这样的戏台之上,我们看到的是世相百态,我们感受的是中华文明的绵延声息。
马上又要过年了,仿佛又听到了戏台之上的锣鼓声,唱的什么啊?难道还是大家百听不厌的《铡美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