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桑塔格的规则8

导师、缪斯和恶魔 作者:本尼迪克特


还在哥伦比亚的时候,我选修了一门爱德华·赛伊德的现代英国文学。每次我提到他,苏珊都会取笑我:“听起来好像你在热恋一样。”(虽然那时候苏珊和赛伊德很可能已经见过面了,但两人还没有成为朋友。)这还有点像实话。很多学生都会被才华横溢、年轻英俊的赛伊德教授所迷倒。

接着,不知怎的——我不记得其中的细节了,只记得我和这些细节都没有关系——赛伊德教授要来访了!

我从来没有弄明白,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记得,我们四个人都在客厅里,那里只有一把舒适的椅子。我记得赛伊德坐在那把椅子上,大衣也没脱。他还带了把雨伞。他把伞放在椅子旁边的地板上。那段时间,他一直弯腰把雨伞拿起来,接着又马上把它放回地板上。

我记得,我什么都没说,大卫也是什么都没说。虽然苏珊在尽力调动赛伊德的兴趣,但他说得也不多。他穿着大衣坐在那里,不安地把玩着雨伞,话却不多。而真正说话时,说得也很含糊。他坐在唯一的一把舒服的椅子上,也是家里唯一的一把,看上去很不舒服,似乎如坐针毡,不停地拿起雨伞,又放下。苏珊不论说什么,他都点头,但显然心不在焉,没有真正注意听。至于谈的是什么,我只记得是谁还在哥伦比亚教书,谁又已经离开了。多年以前,苏珊也曾经在那里教过书。这次来访,虽然时间不长,但是很难受,而他离开时,大家都松了口气。

他走以后,苏珊来找我。“你没事吧?”我耸了耸肩。“你瞧,”她说。“我一点也不明白那是怎么回事,但你是知道你自己的感觉的。我很抱歉。”她在说些什么呢?“你崇拜某个人,然后你就看到了他们不讨人喜欢的一面。我知道那是什么感觉。我知道这很痛苦。”

我们一起坐了会儿,边抽烟边聊天。不知有多少个小时我们是像这样边抽烟边聊天度过的。对我来说,这是无法理解的:我所知道的最忙碌、最多产的人,不管怎么说,居然还总是有时间进行长时间的谈话。

“但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她说。“你得有心理准备。”这种事她见得多了,她说。从她开始见作家和艺术家开始,这种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我曾经为见这些人——我的英雄,我的偶像——而欣喜若狂!”可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失望,或者甚至可以说是被背叛。她是如此大失所望,最终就会后悔见了他们,因为现在她就无法崇拜他们或者他们的作品了,至少不会以过去那种很纯真的方式崇拜他们了。

巴尔扎克的《幻灭》是她最喜欢的书之一,她坚持我必须马上读一读。

《东京物语》是她最喜欢的电影之一。“我争取每年看一遍。”(那个年代,如果你住在曼哈顿,这是做得到的。)

我不喜欢这部影片,她感到很震惊。(很不好意思,第一次看,我发现小津安二郎的名作节奏太慢了。)

“可你没看出来吗?那部分怎么样,就是那母亲的葬礼之后那部分。”——她背诵了一段小女儿和女婿之间的对话——“噢,我的上帝!”她把手放在喉咙上。“那没让你掉眼泪吗?”

在她眼里,我一定是个白痴。为了保护她,我想要撒谎。可她接着摆了摆手,说:“噢,那只是因为你太年轻了。再过几年,你再看,你就会明白了。”很自信。

实际上,不用几年。我也不必再看那电影了。

杏子:生活不是很令人失望吗?

纪子:是的,确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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