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性对权力的反控能力
应该进一步说明的是,我在这里反复讲述的性,并非仅仅表示人的自然欲望,而是作为历史意义和话语的一种代表。它是被放在中国封建政治制度序列中的一个历史存在。《白鹿原》是当代文学中具有清晰家族意识的典范文本,尤其是如果我们从性和权力的关系入手,就会发现,文本中蕴含着一种新的含义,即性对中国封建家族制度的形成和发展具有强大的反控作用,它甚至在观念层面上起着一种“破旧立新”的催化效果,这是以往评论家们所忽略的问题。
中国封建家族伦理(权力层面)对性的态度从来都是否定的,要么抵制、排斥、拒绝,要么阻碍、伪装(夫妻“相敬如宾”即为一例),从本质上讲,权力想让性按它的意志行事。在婚姻中,它只肯定性的生育功能,而完全否认性欲中爱欲的存在,奇怪的是,在对婚姻之外的性关系上,却承认性的愉悦功能,但完全是一种否定和鄙视的态度,这也许从一个侧面反映出权力制度有意的取舍:它把性只看作权力的实施对象,而否认性的自在性和完整性。压抑爱欲只能把性爱引向“纯粹性欲”的轨道,用只能给人带来短暂快感的性欲满足替代人的爱欲的满足,小娥最后彻底的堕落即为一例。但是,我们也应该看到,小娥几乎参与了白鹿原上每一次大的争斗并在争斗中起了决定性作用。以她为核心,结成一张性关系网,和以白嘉轩为代表的“白鹿精魂”做对抗并在不知不觉中微妙地改变着固若金汤的封建家族伦理和结构形态。由于小娥、鹿子霖背上“乱伦”的罪名并决定性地使他走进猪狗的行列;而白鹿原最好的长工鹿三的“鬼附身”则是他内心信念全面崩溃的外化。小娥好像起到一个桥梁作用,送他们进入一个背后的世界。
中国封建“性”文化的绝对二元化无形中突出了性的地位,性和权力对立,性欲和爱对立,这种严格僵化的禁律本身就违背了家族伦理的意愿。作者再三满怀激情地描写“第一次”,字里行间充满瑰丽的想象和难以形容的愉悦,无论是黑娃、孝文、孝武还是白嘉轩本人都从中体验到一种人生的宽厚和存在的永恒,性的“第一次”几乎成为他们跨入成人行列的一个仪式,性欲在此时也自我升华为对世界、人生和对女人的爱,但是,压制和约束随之而来,性再也没有那种永恒的魅力。这是中国封建文化的大悲剧。“克制产生了文明,克制的加强又发展了文明。这样的文明势将导致自我毁灭。”这几乎是一个谶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