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是爱林徽因的,那种爱,不仅仅是因为浪漫,更多的是一种依恋。在他婚姻出现问题,生活不容易,要为金钱奔波的时候,在他累了倦了,想要温暖的时候,在他需要歇歇脚的时候,他总是想到她。他来北平,也总是住在梁家。现在,他死了,毫无预兆的,不跟任何打招呼,就那么扑啦啦飞走了,一如青春,一如朝露。四月的时候,有人说:少年的时候,我疯狂的喜欢,带我走这三个字。现在,我再也不会任性的让任何人带我走。我学会了,自己走。
忧伤有五个阶段:拒绝,愤怒,彷徨,消沉,接受。徐志摩死后,林徽因悉数演绎悲伤的故事。刚得到志摩去世的消息,林徽因是愕然、伤心、拒绝接受。一个月后,她给胡适写信,特别解释说:“但是他如果活着,恐怕我待他仍不能改的。事实上太不可能。也许那就是我不够爱他的缘故,也就是我爱我现在的家在一切之上的确证。志摩也承认过这话。”典型的口是心非。徐志摩已经去世,林徽因这话说给谁听呢?无非是她自己。她需要确认,自己其实是不爱徐志摩的。因为没有爱,就没有害,她就可以从徐志摩的死中解脱出来。可是,这种说服,在面对自己敏感公正的心时,是多么无力。林徽因很快就缴械投降了。她彻底是一个人在世上活着了,父亲去世,徐志摩去世,还有谁能猜透,了解进而谅解她内心小任性、小纠结。1931年12月7日,《晨报副刊》的一篇《悼志摩》中,林徽因写:“这是什么人生?什么风涛?什么道路?志摩,你这最后的解脱未始不是幸福,不是聪明,我该当羡慕你才是。”
梁思成足够大气。林徽因对徐志摩的感情,他几乎不谈起,也不阻拦,徐志摩坠机后,他还主动从飞机残骸出捡一片残片,放在林徽因的床前,做永久的纪念。梁思成或许知道,以林徽因坦荡的性格,绝不会与徐志摩发生什么。她已经对梁思成做出承诺,说好一辈子。但感情这东西,与其用阀门围堵,不如好好疏导,顺流而下,顺其自然,才不至于出乱。他和她在婚姻之内,信任和包容,是必须要的。更何况,徐志摩也是他的朋友。徐志摩生前,梁思成可能会有些许醋意,徐志摩死后,梁思成除了纪念和宽容,似乎也不能再为朋友做些什么。
也许我们可以说,徐志摩和林徽因的关系,在徐死后,要比徐生前,要来得更深。最初的惊诧、哭喊之后,徐志摩之死的忧伤,正以一种看不见的方式,缓缓渗透到林徽因的生命中。冷静下来之后,林徽因渐渐开始调整心情,真正面对和考量自己与徐志摩的情感,她不再逃避,直面内心,可到如今,直面的结果,唯有悔恨。1932年,也就是徐志摩去世的第二年,七月半,小鬼节——传统说法里这是一年中阴阳两界隔得最近的一天,林徽因写了一首《莲灯》。这俨然是一首献给徐志摩的招魂诗,但同时,也是对自己心理的一次治疗:如果我的心是一朵莲花/正中擎出一枝点亮的蜡/荧荧虽则单是那一剪光/我也要它骄傲的捧出辉煌/不怕它只是我个人的莲灯/照不见前后崎岖的人生/浮沉它依附着人海的浪涛/明暗自成了它内心的秘奥/单是那光一闪花一朵/像一叶轻舸驶出了江河/宛转它飘随命运的波涌/等候那阵阵风向远处推送/算做一次过客在宇宙里/认识这玲珑的生从容的死/这飘忽的途程也就是个/也就是个美丽美丽的梦 。玲珑的生,从容的死,人生如梦,但只要在做梦,还是要勇敢走下去。可当时,林徽因没把这首诗发表,直到翌年的3月,《莲灯》才在《新月》杂志上发表;同期写的《别丢掉》,发表得更晚,一直压到1936年,几乎人们都忘了徐志摩去世的消息的时候,林徽因才把它拿出来发表,作为自己的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