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淹的八年和后来在柳庄居住的几年,是左宗棠人生中最为平静、安宁的十几年。他潜心读书,似乎十分安心于陶渊明式的世外桃源的生活,并写下这样的诗句:
柳庄二十二梅树,腊后春前花满枝。
娱我岁寒赖有此,看君墨戏能复奇。
便新寮馆贮琼素,定与院落争妍姿。
大雪湘江归卧晚,幽怀定许山妻知。
左宗棠和朋友们饮酒赋诗,煮茗论文,纵谈古今。他们以当今奇士自居,以三国时的诸葛亮自比。左宗棠自称今亮,胡林翼自称老亮,郭嵩焘自称小亮,被并称为湖南“三亮”。但是,田园式生活自娱自乐貌似逍遥的表面,掩藏不住他那忧国忧民的拳拳爱国之心,他对日益逼近祖国的内忧外患深感不安。这从左宗棠当时写的两首诗中就可窥见一斑:
世事悠悠袖手看,谁将儒术策治安。
国无苛政贫犹赖,民有饥心抚亦难。
天下军储劳圣虑,升平弦管集诸官。
青衫不解谈时务,漫卷诗书一浩叹。
西域环兵不计年,当时立国重开边。
橐(tuó)驼万里输官稻,沙碛(qì)千秋此石田。
置省尚烦他日策,兴屯宁费度支钱。
将军莫更纾愁眼,生计中原亦可怜。
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他以几年节余款项购得湘阴南乡柳家冲的田地七十亩。第二年秋后,他便将一家妻小从湘潭迁往柳家冲。他在柳家冲七十亩薄田附近置了一份房产,用土砖垒了一圈围墙,建了一个简陋而又不失气派的大门。大门上端搭了一个草棚,草棚之下横悬一方匾额。匾额之上,是左宗棠亲手所书两个大字——柳庄。走进围墙门,是一块土坪,栽有几棵橘树和桃树。走进堂屋,便可见一条幅高悬于壁,条幅上写着“湘上农人”四字,简朴的家什透着一种整洁与随意。整栋房屋的后面,是为了抬高灌溉水位而砌的一条水渠,水渠沿围墙而走,穿墙向外流去,形成“流筋曲水”之风格。左宗棠对柳庄的经营是颇费了一番心思的。两年后,他写信给贺熙龄说:
宗棠以平素乡居之人,所移之处距老家不过十有余里,又举其田与同祖兄耕作,蠲(juān)其庄钱,冀少资其照护,视全无因倚者难易固殊矣。然数月来,悉心区画,事事筹备,已觉劳苦之甚。目下虽俱有头绪,然疾病求医一着,尚未有以处也。
七十亩农田,都按古农法耕种,主要栽种稻谷,每年清明前后播种,重阳时节收割。左宗棠是位思想活跃的文人,在农事上也不愿“全法古人”。他利用每年几次往返安化与湘阴的机会,走访农家,观察农田,将别处好的种子、好的耕作方法带回柳庄,督工耕作,亩产量均高于一般农户。他还利用空坪隙地栽种了一些茶树、桑树和竹子,以尽地利,以丰收入。湘阴产茶,就是左宗棠首创。
1846年,他高兴地写信给贺熙龄说:
茶园所入,今岁差可了清国课。逐渐增加,于人事不无裨益,倘更桑竹之利成,其可以存廉耻而广惠爱者大矣!
柳庄务农,带给左宗棠的是“别有一番乐意”。在此期间,他还撰写了一部农学著作,自拟书名为《朴存阁农书》。他在广览诗书的同时深深地感到,自己阅读过的书虽有成千上万册,但赏心悦目的不过数种,而其中“实学绝少”,从古至今,传世的农书更是少见。泱泱中华,千年以来以农为本,务农是人生第一要义,为何不趁自己精力能及,为种田人写一本书呢?
这一想法持续了好几年。
这一想法准备了好几年。
左宗棠处处留心,孜孜不倦地收集着、书写着。为了证实“深水插秧、浅水耙田”这句农谚的可靠性,他不仅询问了几十位种田能手,还亲自下田扶犁掌耙,插田抛秧。《朴存阁农书》将农事分门别类写了10多篇,对于乡居所必需的常识,诸如栽种、收割、畜牧乃至筑墙、挖沟等等,一一做了叙述。难怪有人一直说:“左宗棠务农,不仅为养家糊口,实在是有志而又有兴趣地对农学作一番研究呢。”
数十年后,在西北戈壁,行军打仗过程中的左宗棠仍随时不忘教士兵种树,劝人民耕种,也许这就是源于他当年的那段务农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