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小林秀雄的古文阅读

1.一切从共鸣开始

高中时代的我，非常喜欢读文艺批评家小林秀雄的文章。尽管有时质疑“既然要写，干吗不把想要说的话写透？为什么不写得再深入浅出一点呢？”，但对他那种铿锵有力的文风还是由衷钦佩。阅读他的著作，自然而然地就学到了古代经典的阅读方法。

从《所谓无常》这篇著名的短文里，我学到了应该怎样提高经典阅读的能力。这篇短文开头引用日本镰仓时代的古文《一言芳谈抄》。描写比叡山上的神社里，有一位妙龄女官人深更半夜一边击鼓一边吟唱。唱词的大意无非哀叹今世无常，期待来世转运。

有趣的是，小林秀雄亲自去过一趟比叡山的山王显灵神社。据说当时他在神社里漫无目的地晃悠，突然间，这篇文章的内容就像一幅幅彩色画卷一般，在他的脑海里浮现了出来。

在当事人不经意之际，一篇成为经典的文章竟清晰地突现于脑海中。这种突现的快感，就是平素熟悉经典带来的恩赐。如果只通读大意，这种不可思议的突现就不可能发生。小林秀雄对《一言芳谈抄》的原文早已铭记在心。对原文本来连想都没去想它，转瞬之间它自己就显现于眼前，这种感觉别提有多爽！一段文字一下子在脑子里冒出来，有时候我们自己也莫名其妙，禁不住纳闷：“嗨，真是奇怪。这段古文怎么会突然冒出来啊？”就像深埋在自己身体里的一个百宝箱，在被主人忘得一干二净的时候自己钻了出来，那一瞬间的感觉简直就像过年一样开心。

叡山神社这个特定的地点激发了作者的灵感，为创作经典《所谓无常》提供了契机，想必小林秀雄在那里感受到了与镰仓时代的那位无名女郎的游魂之间的无声对话，他仿佛能够触摸到那位击鼓吟唱的女人的一腔真情，由此产生了一种深切的共鸣和理解。现代人一般只会轻飘飘地说一句：“可不是吗？世道无常嘛。”针对现代人这种不痛不痒的虚无感，小林秀雄平素心中持有的疑念，通过经典文章的一个小节涌现出来。

他突然有了某种确信——古代的无常观和虚无感可是货真价实的——这种确信，直接催生了《所谓无常》的经典结尾：“现代人对司空见惯、耳熟能详的东西反而视而不见，根本不懂什么叫真正的无常，甚至连镰仓时代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都不如。”

触及遥远时代某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人发自心底的感慨，与其共享人生的体验，这无疑加深了我们当代人生存于世的意义。如果我们对仅仅与同时代人交往不满足的话，完全还可以与古人心灵相通。也许我们跟古人更容易建立某种灵魂与精神上的交流关系。古人既真实地存活在历史中，又不会跟现实的日常生活纠缠在一起，所以比较容易进行有深度的沟通。

古人的情感与思想都是真实和确定的，不会改变也不会消失，恰恰适合作为我们心灵的知音。这就像对着一面墙扔球，观察它怎样反弹回来，听它发出什么样的碰撞声，就可以知道自己今天的体能在不在状态；又和触摸墙壁时手掌的触感有点相似。

大江东流，大浪淘沙，时间几乎会将一切的一切都冲刷殆尽，历史上无数人的思想情感必然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然而，镶嵌在经典作品里的那些思想与情感，会以有形的姿态在我们面前现身。

一般说来，距离我们越久远的作品，我们越是会有感觉上的隔膜。然而，经典就不是这样，哪怕时代相隔得再久远，我们也会与之产生某种共鸣。这就是经典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