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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的“文革”十年(1)

人有病 天知否 作者:陈徒手


1960年初秋,在张家口农科所劳动两年的汪曾祺摘掉了右派帽子,单位作了如下鉴定意见:“(汪)有决心放弃反动立场,自觉向人民低头认罪,思想上基本解决问题,表现心服口服。”单位党组织建议摘帽,并分配到政治力量坚强的部门做适当工作。北京的原单位没有接收之意,汪曾祺在等待一年的无奈情况下,给西南联大老同学、北京京剧团艺术室主任杨毓珉写信。

现年八十岁、刚做完胃癌手术的杨毓珉至今还清晰记得当时的情景:

那时他信中告我已摘帽,我就想把他弄回来。跟团里一说,党委书记薛恩厚、副团长萧甲都同意。又去找人事局,局长孙房山是个戏迷,业余喜欢写京剧本,写过《河伯娶妇》、《洛阳宫》,后来“文革”时有人认为《洛阳宫》影射人民大会堂的建设而差点把他整死。他知道汪曾祺,就一口答应下来,曾祺就这样到团里当了专职编剧。

(1999年6月19日口述)

孙房山曾当过延安评剧院协理员,毕业于山西大学历史系,喜欢写历史剧。他看过汪曾祺50年代创作的剧本《范进中举》,欣赏汪的才华。50年代初汪曾祺做过《说说唱唱》编辑,写过一些研究民间文学的文章,在北京的文化圈子中颇有名气。因此作为北京市人事局长,孙房山一出面,原以为有难度的调动工作就顺利地解决了。

袁韵宜当年在戏曲指导委员会剧目组工作,曾把《范进中举》推荐给副市长王昆仑,王觉得不错。但剧团认为戏冷,不热闹,不叫座。奚啸伯有文化,让好友欧阳中石动笔调整。袁韵宜回忆说:“汪曾祺的本子有基础,善于刻画人物,但故事性不强,没有太多冲突。演出后在奚派中算一个保留剧,但很难推广。”(1998年6月26日口述)

汪曾祺会写戏,爱表现人物内心活动,在北京文艺圈内已小有影响,不少人认可他文字上的功力。

老作家林斤澜介绍说,老舍等北京文化界一些人都关心过汪曾祺调动之事。

1963年汪曾祺开始参与改编沪剧《芦荡火种》,由此揭开了他与样板戏、与江青十多年的恩怨与纠葛,构成他一生写作最奇异、最复杂、最微妙的特殊时期。

当时担任北京京剧团副团长的萧甲讲述道:

为了赶1964年现代戏汇演,团里迅速充实创作力量。改《芦荡火种》第一稿时,汪曾祺、杨毓珉和我住在颐和园里,记得当时已结冰,游人很少,我们伙食吃得不错。许多环境描写、生活描写是从沪剧来的,改动不小,但相当粗糙。江青看了以后,让她的警卫参谋打电话来不让再演。彭真、李琪、赵鼎新等北京市领导认为不妨演几场,在报上做了广告,但最后还得听江青的。这出戏在艺术上无可非议,就是因为赶任务,以精品来要求还是有差距的。

我们又到了文化局广渠门招待所,薛恩厚工资高,老请我们吃涮羊肉。这次剧本改出来效果不错,大家出主意,分头写,最后由汪曾祺统稿。曾祺随和、认真,写东西苦熬,是强烈的脑力劳动,我们之间能说通,互相理解,没有太多不同意见。沪剧本有两个茶馆戏,我们添了一场,变成三个茶馆戏,后来被江青否定了。

汪曾祺才气逼人,涉猎面很广。他看的东西多,屋里凳子上全是书。年轻人请教,他就谈怎么借鉴、化用,怎么取其意境。

当时他比较谨慎、谦虚,据说解放初时是比较傲的。剧中胡司令有一句唱词特别长,周和桐唱砸了,观众哄笑。周和桐情绪不好,找我说:“团长,我怎么唱?”我说:“改一改吧。”结果改成十个字。曾祺不太同意,但后来还是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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