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前,江青曾向剧团主创人员赠送《毛选》。送给汪曾祺时,江青在扉页上写了“赠汪曾祺同志,江青”几个字,江青写字很有力,人们看后评价写得相当不错。粉碎“四人帮”后,汪曾祺的夫人把江青题写的扉页撕碎了。据说,这一套《毛选》非常难得,第一次印刷只印了两千册精装本,是毛泽东、江青自留或赠人的。汪曾祺得到一套,当时备感珍惜,心存一份感激。
身为剧团负责人、《沙家浜》的导演,事隔三十多年,萧甲认为对过去日子应持客观态度:
谁都得按当时的气氛生活,江青是那个地位,我们都得尊重她。当时我们就是这样,不管有什么看法,都应该热爱毛主席,尊重江青,但说不上到了敬仰得不得了的程度。我们在延安时就知道江青,跟保姆发脾气,有上海明星的味道。在延安时她很特别,自己改装合身材的服装,比较讲究。
我个人觉得离江青越远越好,感到她身上有一股混世魔王的气势。她到史东山家呆到晚上两三点钟,去了两三次,史就自杀了;她找了两次黄敬,黄敬得了神经病。1967年时,很多人从各个渠道给江青写信,有的人拼命承认错误,后来就解放了。军代表找我:“赶紧给江青同志写封信。”我推了:“还有很多问题没学好。”我被打怕了,知道她的为人。
排练《沙家浜》时,江青一边看戏,我一边记录,不能说她全不懂。如果她事后单独谈,那就表明她经过了思考,回去琢磨过。有时她说话就比较随意,她说:“柳树呆板,太大了。”我们改了,她又说,“我跟你们说了,怎么弄成这样?”如果弄得不太好,她还会觉得你跟她捣乱。有一次,演员们不太同意江青的意见,说减去的那场茶馆有戏。我说:“别争了,这是江青的生死簿。”还有一次,江青说:“看《红灯记》就落泪。”我在背后说:“这不好,这会损寿。”有人汇报上去,江青说:“咒我早死。”市委很紧张,就让我在党内检讨。我说,没恶意,只是诙谐。
那时排戏前总要小整风一番,江青在排《沙家浜》前,曾说:“给萧甲提意见。”
“文革”时群众斗我,一上纲就不得了,谁都上来打你,内耗厉害。汪曾祺自身难保,上面让他对党忠诚。他也贴了我的大字报,说了我们之间的背后话,揭了一些隐私。当时谁都这样。
上天安门,是江青说了算。当时江青确实是想拉汪曾祺一把,赏识他的才干。汪曾祺觉得意外,但没有拍马屁,而是老老实实地写东西。他在团里挺有人缘,主要演员都看得起他,他在剧作上很有贡献。
(1998年6月22日口述)
汪曾祺是个严谨认真的性情中人,他把江青历次对《沙家浜》的指示制成卡片,供导演和演员参考。在第一届全国样板戏交流会上,他奉命两次到大会上作有关《沙家浜》的报告。有一次在团里传达江青接见的情况,他在最后情不自禁地建议喊三声“乌拉”,以示庆贺。
儿子汪朗记得,那时在样板团发了样板服,是灰色的确良布做成的。汪曾祺穿了几次,奇怪的是他竟没有留下一张穿样板服的照片。
汪曾祺后来告诉林斤澜,在江青面前,他是唯一可以跷着二郎腿抽烟的人,江青谁都可以训斥,就是没有训斥过他。
汪曾祺形容江青就像上海人所称的“白相人嫂嫂”,身上有江湖气。
汪曾祺以后反省时,感到自己那时也陷入狂热和迷信的地步:
我对江青操心京剧革命留下深刻印象,她说她身体不好,出来散步,带一个马扎,走几步,休息一下。她说一直在考虑北京京剧团的剧目,说她身边没有人,只好跟护士说:“北京京剧团今年没有一个戏,全团同志会很难过的。”我为她的装腔作态所迷惑,心里很感动。
(摘自1978年4月汪曾祺《我的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