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对大事、小事都有一定的预测能力。这种能力对于父亲来说,是平常无奇的。但是对于常人而言,这哪里是平常无奇,简直是神乎其神了。所以,父亲在众人面前预测事情,从来都是极为慎重的,生怕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最后导致听者误解了本意,生搬硬套,生出是非,平添麻烦。
因此,每次茶余饭后,父亲要预测什么事情时,都会在开头先加上一句“现在我讲一点迷信的话,根据《易经》”云云。如此一来,父亲首先表明自己的预言不是凭空乱说,而是有依有据的,而且不管自己做出什么预测,都会因为事先的“迷信”声明,而免去了责任。其实,倒不是父亲怕事,而是他历来对于预测之事持慎重的态度。有时候,在讲完之后,他还会开玩笑地说:“这是我们的‘党内秘密’,大家不要出去乱说。”他说的这个“党内”,自然是指当时在座的一班人。当父亲根据《易经》讲今年是什么卦,明年是什么卦的时候,显然只是把它作为一种参考,并非当作金科玉律。这是需要听者去自行分析和判断的。但不知道是因为某个“党内”成员过分崇拜父亲,把父亲的话当圣旨,还是因为“党内”有人无法“保守秘密”,总之,父亲的说话内容,最终大多都会“泄露”出去。因此,有时外面一些流言满天飞,但是其意已与父亲的本意相去十万八千里了。
预测学是一门很深的学问。对于这种学问,父亲的态度十分明确——可以研究,但不要盲目。这是一个科学的态度,“可以研究”,那是少数人的事,哪怕研究一辈子却一事无成,也不会对社会造成影响,毕竟那只是少数人的事;“不要盲目”,一旦盲目的人过多,则就变成多数人的事了,便很可能造成社会的混乱。
父亲曾结合孔子在《系传》里的“易为天地准,故能弥纶天地之道”一句来具体阐释过自己的态度。父亲说,中国过去在科学上,以天文法则看天象的演变,就是除了天上的气候、宇宙气象的演变有一套法则之外,我们的文化,也没有找出孔子所说“易为天地准”的道理;所以,我们推崇《易经》,但也不要推得那么高。孔子说“故能弥纶天地之道”,就推得太高了,等于说,宇宙里任何法则,人事物理,一切事一切理的原则,没有超过《易经》的范围。父亲的这个态度,不仅早就写在书里,而且经常挂在嘴上,但是他的意思是孔夫子的说法,还没有得到更实在的验证,我们还没有找到可以支持这句话的论证,并不是完全否定孔夫子的说法。
在父亲的影响下,周围的朋友和学生大多认可父亲对预测的态度,但是还是有人过度迷信,执念难除。有一次,一个学生拿着一篇阐释《黄蘖禅师诗》的文章,不远万里来向父亲请教。那个学生很认真地说:“这篇文章很好,解释清朝十个皇帝的事都很准确。”然后,他请教父亲,台湾会怎么样,自己该怎么办?父亲十分生气,狠狠地将他批评了一番。父亲说:“你怎么越学越迷信了,不要相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啦,我一辈子不搞这个的。你问我台湾会怎么样,我怎么知道?至于你怎么办,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来问我有什么用?”
父亲不迷信预测,因为他清楚,《易经》并不是每次都能准确预测未来的事情。但是,他还是能根据各种信息,对所面临的事情给出一个近乎完美的推论,这就使得父亲在别人眼中成了预言家。事实上,父亲几乎每次都能预测准确应该有以下几个方面的原因,而这几个条件,又是常人所不容易完全具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