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他现在的简单生活
在河西走廊北侧、流沙边缘,他时常觉得自己身上弥漫着丝绸和马刀的光亮、香料的气息,还有莫高窟壁画伎乐天、佛尊、胡旋舞,以及骨笛、边塞诗的声响和气质。他所在的地方,是古书所称的瀚海、沙幕、泽卤,也是居延汉简的发源地、弱水河的流经地——现在的巴丹吉林沙漠。在地理上,它是孤悬的,四面荒野,唯一的道路不仅连接了村庄,还在他心里形成一张与外界发生关系的弓弦。但是,这么多年来,弓弦弹跳的次数极其有限,也极其单调。他进进出出,横穿和越渡,简单得像是一只掠地而飞的鹰,又像是一块沿着光滑戈壁惯性运动的石头。
在巴丹吉林沙漠,他工作,从家到办公室,从办公室再到家,中间是超市、邮局和服务中心。他不管钱,也不操持家务。他在路上看到自己的儿子,背着书包,夏天穿着短裤和短袖衫,书包很重,浑身是汗。他帮儿子背书包,拉着他的手,从树荫下走。冬天,儿子穿着羽绒服,但从不戴手套,冰凉冰凉的手,让他心疼。他和儿子不像父子,像一对兄弟,更像是伙伴。他们吵架,谁也不让谁,两个人赌气,在饭桌上看对方,然后一起把头扭过去。然后,又呵呵笑着,在床上、沙发上,抱在一起。他时常给远在南太行的母亲电话,弟弟出走,他总要问问,重复一句——安全,小心。
他习惯了睡前阅读,有一些话,在他内心久久铭刻,有些成了他阅读作品的某种参照和评判标准,对待文学作品,他认同纳博科夫在其《文学讲稿》所言:“我们可以从三个方面看待一个作家:他是一个讲故事的人、教育家和魔法师。集三者于一身,但其中的魔法师是最重要的因素,他之所以成为大作家,得力于此。……从一个长远的眼光来看,衡量一部作品如何,最终要看它能不能兼备诗道的精微和科学的直觉。”
当然,他看书不止于纯粹的文学欣赏,他更喜欢层层剥开的思想,喜欢那种悲剧性的命运,还有对人心、人性刀子一样的锋利解剖和深度洞察。除此之外,他最爱的是孤身大地的漫游,是对某种强势,甚至威势的规避与策略性应对。他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大海、雪山、草原、沙漠是最好的地方,适合爱情,甚至纯粹的生殖,也适合遁世与顺其自然的生存和消亡。他最喜欢的是做唐宋时期的人,两个朝代都是优雅的、宽容的,战争但不崇尚杀戮,退却却不失宽怀,弱势者能自安,强权者可节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