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音看着他,眼中并没有太多惊讶,只是认真地听着。她知道他还会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这个时代,这个民族——这样的婚姻太多了。这几乎是一种落后的传统,让足龄的年轻人都成了结婚生子的工具。事实上,在这次来伦敦之前,我也没有奢望过自己可以摆脱这种婚姻的不幸。我到处求学,遍访名师,离开北京大学后,更是去了美国——这也许都是我想要逃离这些不快活的努力。
“然而,自打来了伦敦,自打我开始不再想要做一个中国的汉密尔顿 ,而只想做一个诗人……”
他有些痛苦地抱住了头。
“当我只想做一个诗人,我才发现自己竟这样的自由、这样的快乐。我竟像是第一次,辨认了星月的光明,草的青,花的香,流水的殷勤……我没法忘记那初春的睥睨,曾经有多少个清晨,我独自冒着冷去薄霜铺地的林子里闲步——为听鸟语,为盼朝阳,为寻泥土里渐次苏醒的花草,为体会最微细最神妙的春信。所有自然的细节都可以予我那样的快乐和自在……曾经在我看来,这都是多么陌生的事情啊。
“我想要追寻自由,我想要全部的自由,完整的自由,至少在爱情里。你知道,爱是一个诗人热情与浪漫的最大支撑——”
在一连串的咏叹之后,志摩又颓然地垂在了椅子上,似乎已经精疲力尽。
“有时候,我真渴望这世界是假的,这个我是假的。我有完全的自由,可以去抉择我的婚姻,我的爱情,我的命运,我的人生。”
他坐在那里,从头到脚都散发着失落与绝望的味道。
“我们生活在这世间,终究要被约束。阴晴圆缺,此消彼长。此时是约束,彼时兴许是指引。也许这并不是一件坏事。”徽音的声音清透,带着些许的稚气。
“也许吧——可是,我不想失去这追求的热情。”
过了许久,徽音轻轻叹气。
她有些抱歉地说:“对不起,我没能帮到你。”
志摩轻轻摇了摇头:“不,你坐在那里,听着我说这些。尊重着我,相信着我,为我证明这一切的思考,就已经很好。至于对于爱情自由的追求……”
“也许只是我一个自不量力的幻想吧。”
徽音想了想,忍不住说:“这些天来,你都像是一个世界上最活泼、最乐观的人。你教会了我真正的坚强,让我更明白自然和内心。我一直以为,你这样坚强,根本不需要幻想——你那些美丽的想象,要么就可以被立即完成;要么就变作了完美的诗。”
志摩轻轻牵动嘴角,绽放出一个无奈的苦笑。
“徽音,你可知道……”他的目光同月色一起洒向静默的河流——
带着那样浓的哀伤,宛若一朵将被大雨冲开的云。
“越坚强的人,就越依赖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