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搬到旧金山时,花了三个月找房子,最后碰到了佐伊。她是一个刑法专业的学生,还是个“蕾丝边”,愿意给我提供容身之所。现在,我们俩合住在她位于宣教区的粉色复式公寓里。我们家一边是个颇受欢迎的墨西哥餐厅,另一边是个名叫“良宵”的酒吧,以拉丁裔异装癖和吵闹的墨西哥乡村音乐出名。
我沿着隆德尔街走向捷运车站时,街对面的一个男人敞开外套,暴露出他的下体。“甜心,你觉得我怎么样?”他边说边得意扬扬地朝我甩着家伙。
“老兄,你可得努把力了。”我回答道。他的脸耷拉下来。我在这儿住了一年,对他这套把戏真心感到腻味。
我从宣教区坐上捷运,穿过海湾大桥来到奥克兰,在离西风火葬场几个街区的地方下车。从车站跋涉十分钟,就能看见我工作的地方了。它看起来太不起眼了。我没想过火葬场应该长成什么样——大概和我奶奶的客厅差不多,再摆上几台冒烟的机器——但站在黑色的铁门外看,西风简直乏味得不可救药。奶白色的外墙,只有一层楼。要是有两层,它和保险公司根本就是一个样。
门口挂着一个小牌子:请按铃。于是我召唤出所有勇气,按了铃。几分钟之后,门开了一条缝,麦克——火葬场经理兼我的新老板,出现了。这之前我只见过他一次,误以为他是个毫无恶意的老好人——四十岁左右,谢顶,中等身材,穿一条卡其裤。虽然他的卡其裤看起来和蔼可亲,但他本尊可有些吓人。他隔着眼镜狠狠地打量我,估算着雇用我是个多么大的错误。
“嗨,早上好。”他冲我说道,语调平淡,几个词和喘气声混在一起,难以辨别,感觉就是说给他自己听的。他打开门,转身走进屋里。
我尴尬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发觉他的意思是让我跟进去。我进了门,走过好几个拐角。一阵沉闷的声响回荡在走廊,声音越来越大。
这栋平淡无奇的建筑后面是一大间库房,声音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具体来说,声音来源于两台敦实的大型机器。这两个玩意儿就像死神版的特威丹和特威帝1,趾高气扬地占据着房间的中心位置。两台机器由波纹金属制成,顶端的烟囱一直伸向屋顶外。每台都有一个上下推拉的炉门,不断咯咯作响,像在讲述有关工业时代的寓言。
这应该就是火化机,我想。里面正烧着人呢——真正的死人哦。虽然还未亲眼看到尸体,但一想到它们就在附近,我就超级兴奋。
“这是火化机吧?”我问道。
“整间屋子只有它们,不然就是见鬼了,对吧?”说完,麦克埋头走了出去。
你也许会问,像我这种安分守己的女孩,在这种毁尸灭迹的地方做什么?但凡头脑正常的人都会去当银行柜员或幼儿园老师,才不会选择火化工这行。而且柜员和老师这类工作更好找。一个23岁的年轻女性竟如此渴望从事殡葬业,想想都觉得可疑。
上网找工作时,我紧盯着电脑,专心搜索“火化”“火葬”“停尸所”和“殡仪馆”这些关键词,得到的答复都是——如果真有人回复——“请问你有火化尸体的经验吗?”殡仪馆貌似特别看重经验,好像谁都能在高中学到火化尸体这门手艺似的。在被西风火葬场录用前,我用了六个月的时间找工作,投了一大摞简历,被“抱歉,我们录用了一个资质更好的人”这样的说辞拒掉。
我与死亡一直纠缠不清。小时候,当我得知人类终究难逃一死时,我由衷地感到恐惧,但又怀有病态的好奇,这两种情绪轮番占据我的心灵。后来我长大了些,总是躺在床上等妈妈开车回家,一躺就是好几个小时,想象着她已然横尸在高速路上,鲜血喷溅得到处都是,眼镜碎片全都扎进了睫毛根部。我彻底“沉沦”了,痴迷于死亡、疾病和一切与黑暗相关的东西,但我伪装得很好,大家都以为我是个乖乖女。一等到上大学,我就露出本来面目,毫不犹豫地念了中世纪历史专业,四年的光阴都花在诸如《来自冥界的幻想和传说——解读帕果原住民的死亡观》(凯伦·堡姆加特博士,耶鲁大学,2014)这类学术论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