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给拜伦刮脸(3)

烟雾弥漫你的眼 作者:【美】凯特琳·道蒂


我对与死亡相关的一切欲罢不能——尸体、仪式、悼念。我在学术领域确实专心钻研了好一阵,但这还不够。我需要更实际的东西——真实的尸体,真正的死亡。

麦克回来了,推着一个吱呀作响的轮床,上面躺着我的第一具尸体。

“今天没时间教你用火化机了,你帮我个忙,把这伙计的胡子刮了。”他命令道,语气还是那么冷漠。显然,在这具尸体火化前,他的亲人还想再见他一面。

麦克把尸体推进一间白色的无菌室,示意我跟过去,告诉我这就是“准备间”。他走到一个大大的金属柜子旁,从上面拽出一把粉色刮胡刀,递到我手里,然后转身离开。这已经是他第三次从我面前消失了。“祝你好运。”他头也不回地说。

我说过,我压根儿就没想到要给尸体刮脸,现在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虽然麦克没在屋里,但他正密切关注着我的一举一动。他在考验我,让我知道这里的上岗培训残酷得很:你要么能干,要么不能干。我是个新来的菜鸟,只有一个选择,不是留下就是走人。没有握手寒暄,没有学习曲线,没有试用期。

几分钟后,麦克回来了,站在我身后看了看。

“瞧,这个地方……不,你得顺着胡子生长的方向,一点儿一点儿刮。这就对了。”

我刮掉拜伦脸上最后一丁点儿剃须膏后,他的脸庞光滑得就像婴儿,看不到任何伤口和胡茬儿。

快到中午时,拜伦的妻子和女儿来了。拜伦躺在西风的悼念室里,身上盖着白布。旁边的一盏落地灯发出玫瑰色的灯光,温和地洒在他脸上——这比备尸间里强烈刺眼的荧光灯强多了。

我给拜伦刮完脸后,不知麦克用了什么法子,拜伦的眼睛和嘴巴竟然闭上了,估计这是殡仪人员特有的技能。现在,这位先生沐浴在玫瑰色的灯光里,看上去那么安详。我总觉得会有人在悼念室里大喊大叫,嚷嚷着“上帝啊,他们竟然把他的胡子刮得这么难看”。但我没听到有谁这么说,心里一下子踏实许多。

听他的妻子说,拜伦当了40年会计。看来他是个讲究人,应该会感激我的细心服务。他没能逃脱肺癌的魔掌,临终前连下床上厕所都困难,更别提拿刀刮胡子了。

他的家人离开后,我们就要安排火化。麦克把拜伦推进火化机的血盆大口,然后灵巧地操作起控制台。两个小时后,炉门打开了,拜伦的尸体化成了灰烬,闪烁着红色的火星。

麦克递给我一根金属做的耙子,向我演示如何把遗骸从炉子里耙出来。正当我们把骨灰倒进骨灰盒时,电话响了。天花板上的喇叭传出震耳的铃声,生怕机器运作时大伙儿听不见电话响。

麦克把他的护目镜扔给我,说道:“你把剩下的掏出来,我去接电话。”

我立刻照他说的做,结果发现拜伦的头骨竟然完好无损。我打量了一下四周,确保不会被人看见(不管活人还是死人),才小心翼翼地伸出耙子去够。它离我越来越近,我一伸手,就把它从炉门口捡了出来。头骨还是热的,上面布满了骨灰,摸起来却挺光滑。虽然手上戴着工业用手套,但我仍能感受到平滑的触感。

拜伦用了无生气的眼窝瞪着我,我试图回忆起两个小时前他还没有被火化时的模样。鉴于我俩是理发师和客人的关系,我理应记得他的长相。但是他的面容、他的身体,从我的脑海中消失了。就像诗人丁尼生说的,自然母亲用她的“腥牙血爪”,毁灭了她创造出的每一种生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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