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现在是交通高峰,我们从奥克兰赶过来的。”克里斯用“克里斯式”平静的嗓音说道。
“我不管,妈妈应该享受最好的待遇。妈妈做事非常体面,因为她本身就是一个体面的人。但你们却迟到了,这非常不体面!”她没完没了地嚷嚷道。
“我很抱歉,女士,我们一定好好照顾她。”克里斯说。
我和克里斯来到卧室,看到了“妈妈”。我俩刚要用裹尸布包上她,那个女人一下子扑到她妈妈身上,夸张地号啕大哭:“不,妈妈,不!我需要你,妈妈,别离开我!”
这应该是人类真情流露时的样子吧。死亡、分离、抱头痛哭,该有的都有了。我认为自己会被打动,但我没有。“内疚。”克里斯含糊地说。
“你说什么?”我小声问道。
“她很内疚。这种事我看得太多了。她很少回来看她,现在却一副没有妈妈就不能活的样子。太他妈扯了,凯特。”他说道。我知道他是对的。
女人终于放开母亲的尸体,我们把“妈妈”固定好,推了出去。我们把轮床推到屋外,街上的人都停下来盯着我们。遛狗的人站在原地不动,推着婴儿车的瑜伽妈咪们也放慢了脚步。他们一个个目瞪口呆,以为我们是侦探或法医,正从穷凶极恶的犯罪现场搬运尸体,殊不知我俩只是殡仪馆员工,上门敛收一个在家里寿终正寝的90岁老太太而已。
死亡并非一直与丑闻和猜忌相随。14世纪,“黑死病”大瘟疫横扫欧洲,大批尸体置于街头,完全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有时一放就是好几天。马车陆陆续续将尸体运到城外,那里已经挖好了大规模处理尸体用的填尸坑:放一层尸体,填一层土,放一层尸体,填一层土。埋尸的方式“和做意大利千层面差不多,一层面皮一层奶酪,如此反复”,意大利一位编年史学家如此形容。
如今,不必被迫与尸体打交道已成为发达国家的特权。在印度恒河畔的瓦拉纳西,每天有八十到一百级石阶用来举行火葬。火化在露天进行(有时由低种姓阶层的儿童从事这项工作),骨灰和没有完全烧毁的遗骨被抛入圣河。火化的费用通常不菲,昂贵的柴木、艳丽的布料、高级的火化工人,加起来可是一大笔钱。有些家庭负担不起火葬,但仍想让自己的亲人魂归恒河,只能趁夜色把整具尸体放进河里,让其在水中慢慢腐烂。瓦拉纳西的游客因此时常看到肿胀的浮尸不是漂在河中,就是被狗啃食。恒河的尸体越来越多,印度政府只好投放几千只肉食龟,让它们把“坏死性污染物”全部吃掉。
为了避免这种令人不悦的尸体处理方式,工业化国家已经建立起一套体系。就在此时,众多没有标记的白色货车正载着尸体穿行在公路和洲际高速上,飞机也载着货舱里的尸体和客舱里的乘客横跨地球。我们总是把尸体藏在下面。我们不仅把尸体埋在土里,还把它们藏在假冒的担架下面、飞机货舱下面以及我们意识的深处。
只有当体系遭到破坏时,我们才会发现它们近在眼前。“卡特琳娜”飓风来袭之后,《华盛顿邮报》引用了传染病研究和政策中心麦克·奥斯特霍姆博士的一句话:“‘卡特琳娜’飓风带给我们很多教训,其中一个就是,美国人不太习惯在大城市的街道上看到无人问津的尸体。”说得太委婉了,博士。
克里斯和我用几分钟的时间把“妈妈”从前门推到货车,给了遛狗的人和瑜伽妈咪们一个不大不小的震撼。一丝腐败的气息,他们尝到了命运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