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人与保持自己的生命力和获取死者的能量无关。食人是为了毁灭肉体。把尸体整个埋在土里,瓦里人光是想想就觉得害怕。只有吃掉才能彻底瓦解并毁掉肉体,这才是他们渴望的。吃完尸体上的肉,还要把骨头火化。这样一来,尸体才算完全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这对死者家人和部落来说是一个莫大的安慰。
死者生前的痕迹也要被处理掉,不然整个部落就算不上完整。处理完遗体之后,死者的所有财产都要销毁,包括他生前种的庄稼和建造的房屋,必须统统烧掉。死者的家属可谓失去了一切,这时他们的亲戚和部落里的族人就要照顾他们,帮助他们重建家园。他们确实得到了应有的照料,死者的丧事加固了族人间的信任。
20世纪60年代,巴西政府强令要求瓦里人放弃食人,改用土葬。让自己故去的族人躺在地里腐烂,无疑与瓦里人的信仰和习俗相左。只要肉体还在,生者就会一直被失去亲人的痛苦折磨,想忘掉都难。
如果我们生在瓦里人的部落,被我们贬为“野蛮行径”的食人是最弥足珍贵的传统,我们会饱含真诚和信念吃掉死去的那个人。要是在北美洲,我们会先进行防腐,即长时间地保存尸体,然后把尸体放进棺材埋入地下。对于瓦里人来说,这种做法不仅无礼,而且陌生。都说西式葬礼意味着真理和尊严,但这种真理和尊严不过是我们自身文化的产物。
刚来西风上班时,我对现代防腐技术一无所知,只知道尸体都要经过防腐处理,这种狭隘的认识显然来自于我身处的“意义之网”。在我十岁那年,我表姐的公公去世了。阿基诺先生是一名虔诚的天主教徒,掌管着一个夏威夷菲律宾裔大家族。葬礼在卡帕里一座古老的天主教堂举行。我和我妈跟在人群后面,排队等待瞻仰他的遗体。快要轮到我们时,我站在棺材边上,瞥见了躺在里面的阿基诺伯伯。他看起来简直像个假人。灰暗的皮肤紧绷绷的,一看就是血管中注入防腐液产生的副作用。几百根蜡烛环绕在棺材周围,在烛光的映照下,他的嘴唇几乎呈艳粉色,油亮亮地反着光,像是一张扭曲的鬼脸。阿基诺伯伯生前风度翩翩,死后竟变成了一具自己的蜡像复制品。成千上万名美国儿童都有过我这种经历,他们匆匆走过棺材,与打过蜡的亡魂擦肩而过。
在我看来,愿意从事给死人上蜡这种悲催职业的,长相应该和《亚当斯一家》里的怪人卢尔希差不多:面容憔悴,双颊干瘪,身形又瘦又高。卢尔希的长相加上20世纪50年代恐怖片中送葬人的造型,就是我心目中遗体防腐师应有的模样——身穿实验室用的白大褂,把荧光绿色的液剂一点点注射进死人体内。
不过我的这番想象绝对不适用于西风的防腐师。他叫布鲁斯,是个非裔美国人,一周来殡仪馆几次给尸体防腐。他满头银发,却一脸稚气,看起来天真无邪。就像六英尺高的加里·科尔曼1,50岁的人有一张20岁的脸。他是个大嗓门,说起话来铿锵有力,整个殡仪馆都能听见。“你好呀,凯特琳!”他热情地向我打招呼。
“嘿,布鲁斯,你好吗?”
“你知道的,姑娘,和往常一样,又一个和尸体做伴的日子。”
从技术上说,我现在接受的是火葬场运营方面的培训,以后要做麦克的副手,但布鲁斯曾在旧金山殡葬学院担任防腐技术副讲师,而该学院就是被西风抢走处理流浪者和穷人尸体的生意,最后不得不关门大吉的那个机构。虽然之后旧金山再也没出现过殡葬学校,布鲁斯骨子里还是一副讲师的派头,逢人便要传道授业几句。不过,现如今的殡葬学校可入不了他的法眼。
“要是在以前,凯特琳,学这门手艺就等于学一门艺术。防腐意味着让尸体保持原状,而现在这些殡葬学校,我真不明白他们在教些什么。他们的毕业生给尸体放血时连血管都找不着。想想20世纪70年代那会儿,你每天都得跟尸体打交道,睁开眼睛就是尸体、尸体、尸体、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