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没有任何迹象能够让我感到这是一个永久性的、具有辉煌发展前途的电视栏目,它可以让我安身立命。我还是决定不放弃美国的教职,于是在开学前赶回密西西比。在双重夹击下的媒体,能够容忍某些异类声音,已经十分不易。并且,在适应了我的二郎腿之后,C主任在电视台的各栏目组大会上还将我们的栏目用作改革的典范,建议其他的节目主播们要看一看《艺术争鸣》这档栏目的新气象。在我返回美国的半年内,台长启动了一笔特别基金,供我每个月从孟菲斯飞回北京,录制下一个月的四五期节目。通常我在北京的一两天内还没有转过时差来又立马打道回美了。
不过,事实也证明了,蜜月期绝不是永久的。在谈刀郎的那一期里,我们提到了中国摇滚乐的鼻祖崔健。这一段被无情地删除了,我们被严正告诫,不可提及民间乐坛的灵魂人物崔健。同样,在谈论前卫艺术和画廊的那几期里,提及过去圆明园画家村的段落也遭到删除。不过,有趣的是,几个星期之后,又有一道新的通知颁布下来,崔健获得了从黑名单中解放出来的迟到的公正,原因是中央电视台此前刚刚播出了一期有关崔健的访谈,因而证明崔健已经荣幸地被收编到主流文化的队伍中了。
诸如此类的事件发生了多次之后,我已经无法控制播出的内容了。我甚至怀疑最后播出的和我原先说出的之间早就相差十万八千里了。我身处美国,也根本看不到播出的节目。最初,每一期的母带都可以借出来刻录光盘分发给我和嘉宾,直到有一天,突然说从此再也不能外借了。原因是有一盘外借后归还到库房的母带,被发现中间的一部分内容插入了有敌意的言辞,如果不慎在回放时将此段播出,一大批人的乌纱帽肯定不保。我归隐的意向油然而生。在寒假到来的时候,我便驾长车踏破美利坚大好山河去了,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络。等我一个多月后回到住所,电话留言里满是催我回北京的信息;最后一通,是说既然找不到我,就只好临时找了替身,一位诗人朋友,也就是我推荐的另一位常任嘉宾。此后,我们双方都没有提出我重回主播台的愿望。这样,我的名嘴生涯颇为不经意地开始,又颇为不经意地画上了句点,只留下我的一组诗《后绝句八首:主持人札记》,作为对那一段经历的悼词。不过,直到今天,还常常会有多年未见的朋友在碰面时提起:好些年前在电视里看到你侃侃而谈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