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家就住在那个先叫西贡后叫胡志明市的地方。有一天大炮轰鸣,烽烟骤起,满街人都逃;她们从后门出来,头上顶着枕头,据她阿姨认为枕头足以挡住炮弹。
“我忽然不走了。我很小……”她说。
她现在也不大。
“我一定要回家换一个红裙子再逃跑,我阿姨打了我。那是第一次。后来北越人就来了。”
“我上小学,要不断检讨自己的思想;后来跳到中学,我爸爸就被关起来了。我们无家可归,晚上就和我哥哥还有几个男孩子结成伴,睡在街上。我也穿男孩子衣服,剪短头发。原来姑娘都留长头发,走在街上很好看。后来就都剪短了,穿难看的衣服。因为他们说:北方军队的兵,对革命贡献大,应该有姑娘和他们结婚。姑娘就都怕了。我也怕。有时去看看爸爸。他给关在一个一平方米的小牢里。一平方米关了三个人。都是为了让交出钱来。钱都交了,他们不信。就关着我爸爸。”
“一平方米,比哥特教堂的窗子还小,关三个人,怎么睡觉呢?”我问。
“可以站着,也可以坐着,他们换。两个人站一个人坐。上厕所也在里边。”
“没有死吗?”
“没有。关了九个月,我爸爸放出来,把我们都叫到一起,说:‘要逃走!走也是死,不走一定死,那还是走。’原来我爸爸是不肯走的,他说走,我们就走。先得买通边防的人。大人十两,我这么大的六七两,小孩二两。”
“是金子吧?”
“是金子。”
“我们晚上开出来,我们的船是木头的,十九码长,四码宽。”
“坐多少人?”
“先是我们家和一些朋友一共五十人。后来开船,边防换人,他们又送上来二百五十人。人多船就沉,坐着都不能动,一有风,只好把吃的东西丢了,总不能丢人吧?”
“你们后来没吃的了?”
“三天以后就没了。”
“你们在海上有多久?”
“两个星期。”
“到了。”她把我们带到她的宿舍,一百多马克一个月的学生宿舍。真干净得很。书架上放着书,净是老古董书,中国的,仁者爱人,小椅子,窗帘也都极干净。一些茅草插在花瓶里,没有什么摆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