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文化是精英们生命的呕心沥血。没有了帝王光芒万丈的磁场,精英们就不再对长安趋之若鹜。“门前冷落车马稀”的长安从此不再有“杨贵妃”,不再有诗,不再有文化,不再有“国际惯例”。20世纪30年代,鲁迅先生在给一位日本朋友的信中写道:“我为了写关于唐朝的小说,去过长安。到那里一看,想不到连天空都不像唐朝的天空。”这种“不像”今天更让人伤怀:华清池的皇家浴池“贵妃池”“莲花汤”“海棠汤”“星辰汤”,已颓废成污黑地穴——你无法从残败的“星辰汤”这个唐时的露天浴池,想象出杨贵妃在静谧的夏夜,玉容芳体裸露天宇下,邀天上星月共浴的那一段旖旎风情……而今,这个城市扬扬得意用以招揽外人的,只是羊肉泡馍,还有大街小巷张扬的“油泼辣子‘比昂比昂’面”——“比昂”合念是一个字的读音,这个字笔画繁多,所有字典都找不到,一个顺口溜介绍了它麻烦的写法:“一点飞上天,黄河两道弯,八字大张口,言字往进走,左一扭右一扭,东一长西一长,中间加个马大王。心字底,月字旁,留个钩搭挂麻糖,推个车车逛咸阳”——这样的字,当然成不了“国际惯例”。我的伤怀更在于,那些制作“油泼辣子‘比昂’‘比昂’面”的人,那些端着羊肉泡馍的人,无论怎么看,我都无法把他们同唐时长安联系在一起,我甚至不相信他们是大唐盛世的后裔,他们的血管中根本就没有流淌唐诗优雅的韵律。
没有皇帝就找不着北,这是中国所有古都们的下场。长安如此,咸阳如此,洛阳如此,开封如此,南京也如此。它们能够用以宽慰自己的就是像阿Q一样炫耀:“我们先前——比你阔多啦!你算是什么东西。”
让人要扼腕喟叹的是,随着长安的沦丧,黄色经典文明也找不着了北,渐渐褪去逼人眼球的光环。没有了生龙活虎与阳刚清空,没有了大刀阔斧与金戈铁马,更没有“舍我其谁”——先是缺钙,接着肾虚,然后阳衰,最后干脆彻底不行。以文学为例吧,宋代还有宋词勉强支撑,元代的元曲已经是“古道西风瘦马”, 明清两代上下六七百年,简直就是扯淡——整个大明帝国,浸淫在“目极世间之色,耳极世间之声,身极世间之鲜,口极世间之谭”的声色犬马中,仅仅靠汤显祖的四个“梦”来装门面;有清一代更是惨不忍睹,“白色恐怖”一样的“文字犾”,一浪高过一浪地绞杀文化,绞杀制造文化的生命。幸好有古道热肠的曹雪芹同志挺身而出,“英雄救美”,写了《红楼梦》“抗灾抢险”,否则就真是“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的荒寂雪野……
天可怜见!
哦,“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
长安,你是不是在秋风中泣血呼喊——
还我秦皇兵马俑中华男人方阵!
还我大唐“国际惯例”!
还我骊山华清池!
还我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