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晚上,恐怕是最难熬的晚上,手上还在打着点滴,那是我最恨的东西。灯黑了,周围的病人都在睡觉,给我喝的灌肠的药水好像还没起什么作用,搞得我一会儿就得进厕所一趟,却都无功而返。我高烧不退,呼吸困难,反正所有坏情况我身上都体现着。
这时又是那个神通广大的丹云阿姨,她带来了《教父》制片人莫根给我的《教父》剧本,上面还写着他的祝福,真珍贵。
安宁也来了,就是那个上次拼命照相的女孩儿,她站在门口,还是不说话,不知道她对我的这副尊容是什么感想。妈妈事后说,这个孩子特别有爱心。当她临走的时候和我妈妈拥抱。她还是那种美国式的表达方式,是在以此来表达心情。
第二天,病房里挤满了我的亲人,我颤颤巍巍地去洗澡,结果鼻血又在狂流。我高烧不断,因为从当天0点就不能吃饭喝水,护士给我打上点滴,补充营养。爸爸拿来湿毛巾,在我脸上盘成个圈,像面包圈,又冰了头,又止了鼻血,就是形象太怪异。
马上就该“启程”了,我却关键时刻掉链子,灌肠药到这时候才起作用,爸爸只得拿着吊瓶陪我不断进厕所。我倒不怕别的,就怕在手术台上我大小便失禁就完了。
护士给我打防止唾液分泌的针,比较疼,然后就是被推着徐徐进入电梯。几天前看《半边天》讲一位女士得癌症,节目表扬了她难得的上手术台仍面带微笑的精神。我看了不以为然,我所有的照片全都是微笑的,虽然,平时人们想象着,癌症即挨整。
进了手术室,大夫们在我脚上打上点滴,我估计就是它使我睡过去的。刺眼的灯就在头顶,他们让我再说点话,我就背了When You Are Old。事后想,我要是死在手术台上,那我光辉的一生干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背诗!
当然,我到底是下了手术台的,被推出电梯时,麻药劲没过,精神还恍惚着,但能听见妈妈在叫我。做完手术的人要先进重症监护室,有人来看我,我还是对答自如,谈笑风生,只不过现在想起来都是只记得片段,不记得全部。
夜漫漫,我迷迷糊糊地说要喝水,但还是按规定渴了30多个小时,而我渴完之后最开始喝的水你们决想不到。那是妈妈从外面买的一瓶冰镇冰红茶,我仰脖全喝了,感觉爽极了,然后马上开始难受,要吐出来,但也没吐。
因为不是突然醒过来,而是有一个从半醒到全醒的过渡过程,我对我全身的管子不是惊奇,而是欣喜。长得像一个外星人,在口含雾化管的情况下更是如此。刚做完手术的几天感觉是不一般的,好像身体不属于自己,尿尿没有感觉,因为有导尿管;两根引流管插在体内,也无感觉;刚做完手术的人都极其痛苦,有的人直到出院前一天还是难以入睡,让护工推着床绕着屋子转,我一点疼痛也没有(当然听相声笑除外),这福气肯定是天赐的。
在重症监护室呆到不用监护了,就进了一个二人间,很舒服。当我拔得还剩下一个管的时候被允许下床,在屋里稍稍走动。我坚持不让护工扶,努力站稳,享受了一会儿“腾云驾雾”的感觉,然后转头出屋子去楼道散步了,当别人还在被搀扶着一步步在楼道挪时,我就应该算是大步流星了。当时刘天儿正在紧张准备高一期末考试,我就有心给她打个电话,帮她轻松一下。毕竟我已不是我。
拨了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