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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仁宇:我担任将军副官的日子(6)

我的戎马生涯 作者:郑洞国


同样地,我们对美国人的观念也很奇特。我们认为英国人对自己人很绅士,对其他人就不然。我们相信美国人又大方又天真。所谓的天真,就是没有被破坏的纯真,这是一种好的特质,但这又是错误的想法。美国让我们开走全新的吉普车,又提供汽油及零件,的确很好,但目的绝不在于展现他们如何大方慷慨。我们这两国是在联合对抗共同敌人。战略物资的运用,是为了赢得战争。当时美国的考量在于让中国持续应战,因为如果中国阵线一垮,美国所花的战争代价会更大。我们如果缺乏实力,也很难和美国盟友交涉。但是如果以为他们乱撒战略物资给我们,是出于慈善的目的,可就是不切实的期待。

至于我们必须接触的美国高阶军官,既不大方也不天真。他们很清楚我们对他们的刻板印象,因此决定反其道而行。他们也感觉到,美国政府对我们太大方,他们忠于美国纳税人,因此随时准备对我们严苛。而且,天真并不是美国的美德,在外交上,天真的人可能送出一项优势,却没有要求对方回馈,这种做法几乎等于无能。像史迪威及其助手等中国老手,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对任何想占他们便宜的中国人,他们随时等着要让这些人失望。也就是说,我们虽然是盟友,但每一方都盘算着对方的弱点。

史迪威将军和身边军官的心态,可以形容成“戈登情结”。军事史家可能觉得,被指派到中国来的美国将领多少有些自我牺牲,因为他们错过在欧洲上演的“大戏”。这种说法值得讨论,因为即使奉派到别处,他们也必须赢过同袍,以求实现自己的野心。然而,对职业军人来说,中国仍具备相当特殊的吸引力。不管传说是真是假,中国似乎有丰富的未开发资源,如果加以妥善运用,可以帮助这些将军取得名声及财富。事实上,这些资源可能对全球规模的战争贡献很多,却只花美国微不足道的成本,尤其是在人力资源方面。

中国农人是好士兵的素材,这样的想法由来已久。他们坚忍不拔,刻苦耐劳,愿意服从,性情开朗,有自树一格的勇敢风格,却仍然够聪明,可以吸收基本的军事技术。他们所需要的就是领导,而对外国人来说,我们永远不可能产生领导人。对和蒋介石交涉的美国将领来说,这正是绝佳机会,可以用租借的物质来换取在中国的领导权。

戈登(Charles George Gordon)是英军少校。他参与第二次鸦片战争后,就在1863年加入中国军队,他旗下的四千名中国兵穿着西方军服,配备西方武器,军官都是欧洲人。镇压太平天国时,戈登的部队扮演相当重要的角色。从此他被称为“中国人戈登”。八十年后,史迪威将驻缅军视为他的“小成本军队”,有一天会“扩大到相当的规模”,他想以同样方式再造历史。 在第一次缅甸战役时,史迪威将军无法发挥中国部队总指挥的功能,原因就在于他缺乏可以指挥的幕僚。在蓝伽,他靠巧妙的手法来加以弥补。我们到达营地后不久,发现将军的总部——所谓的“指挥部”——不过是枚硬币,一头印着“美国”,另一头印着“中华民国”。大致而言,这是史迪威中国一缅甸一印度剧场的印度办公室,隶属美国管辖。但由于史迪威也是中国驻印军的总指挥,他同时要动用美国及驻印军的幕僚时,不必有额外的授权。因此,其中各式各样军阶的军官,大多数不曾去过中国,不会说中文,也不熟悉中国事务,但全担任国民党军队中的指挥及幕僚工作。他们所需要的,不过是不同的文具,以便从一国换到另一国去服务。在实务上,在重庆的军政部送来许多军官,担任史迪威的幕僚。除非这些人靠个人的努力,让自己对美国人有用,尤其是口译及笔译方面,否则不如将这趟印度之旅视为研究印度文或梵文的大好机会。没有人会向他们请教军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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