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水面飘着一片树叶,像黑夜里渺小的船只,又好像顷刻之间便将沉没的岛屿。
我给你写信,依旧喜欢用淡蓝色的纸张,开头仍然是“亲爱的”,字迹还是老样子,没有突破初中二年级水平。
一旁的电脑开着,屏幕上是小志和他家的Kimi。时间摧残了无数人,好多人长大了,好多人结婚了,好多人买房了,好多人生宝宝了,好多人老了。小志的微笑却仍然如同少年。
记得小时候看《绝代双骄》,小志在里面的扮相特别小,喜欢瞪眼撇嘴耍滑头,好像小孩子。你说自己如果能一直像他一样,一定会过得很快乐。
可以想象,十年之后,同龄的人都忙于工作,奔波于马路街衢之间,吸着汽车尾气,吃着没营养的快餐,说客套话,看领导眼色行事,熬夜加班,身体越来越臃肿,渐渐衰老。
而你,在阳光初绽的清晨,奔跑在原野上,吹一朵夏天的蒲公英。轻盈而洁白的它,一簇簇散开,被风吹往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时的你一定很开心吧,一定还像小时候一样做着天真单纯的梦吧。
曾经我们有过大把清澈的时光,像把船划到湖中央时收起桨,任船随风漂荡。我们握紧彼此手心,相互信任,无忧无虑。
在深秋的树林里捡拾银杏树的叶子,它们一片一片静静躺在泥土上,像一枚枚金色的鳞片。你怀疑银杏树的前世一定是条金鲤鱼,所以它才有这样好看的叶子。你轻轻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尘埃,然后带回家做成书签,放进某本钟爱的书里,那一页写着帕斯基尔纳克的诗句:“我跟没名没姓的人,跟树木、儿童、不爱出门的人在一起。我屈从于他们每一位,这也正是我的胜利。”
到外婆的院子里采撷一枝菊花,插进空的牛奶瓶里,抱着它走到窗边。阳光透过玻璃照射进来,正好照在你和花上。你静静不动,看菊花被阳光亲吻,愈发灿烂,你脚下的影子和你一样明媚。即便生活里有痛苦,有忧伤,也是淡淡的。
春天时,打开录音机收集屋檐上掉落下来的雨声,细细的,嫩嫩的,好像草芽冒出泥土的声音。风也吹得很轻,像丝绸一样裹进话筒里。你跑出阴郁的房间,站在细雨中,呼喊着我,要我不论在未来什么时候都要想起对这世界满怀真诚与热爱的你。那一天,你淋着雨水,没有移动,脸上都是笑,像极了霍尔顿,在《麦田里的守望者》里,他也喜欢淋雨。
鸽群掠过,清晰的哨音刺破傍晚寂静的天空。在光线和阴影之间,时间将生命分割成两半,我们走过了昼,就意味着终将要迎来夜。然而究竟是什么时候,我们就这样从幼童走向了大人?
人生巨大的钟面上,没有丝毫缝隙留给我们喘息。世界上总有一些问题永远也不会有答案。
默里迪斯在《森林中的挽歌》中写道:“生命在竞赛中飞跑,犹如相互追逐的行云;我们走了,像松果一样掉落。”
天黑了,松果都掉进了时间的洞穴里,我看不见自己,也看不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