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陈思和的研究涉及到二十世纪中国新文学发展中的诸多问题。

概略地说，主要涉及到如下三个方面的问题：一、中国新文学发展中的“前三十年”和“后三十年”的关系；二、中国新文学发展中的现实主义和现代主义的关系；三、中国新文学发展中的民族文化和现代意识。现在还不能说，陈思和对上述问题的探讨已经十分深入，达到了很高的学术层次；但至少可以说，他已经对这些问题作了十分认真、富于新意的研究，这些研究是远非空泛，而是十分实际的。

陈思和有一个十分突出的观点是，非常强调中国新文学的“现实战斗精神”——一种为呼唤现代文明，为改变落后现状而紧张地批判社会现实，热忱地干预当代生活的战斗激情。这种战斗激情为鲁迅等先行者所开创，为胡风等后继者所延续。迄至新时期文学中的一批年轻作家那里，这种“现实战斗精神”形成了新的变体：“现代战斗意识”。与上辈人的乐观和自信不同，这一辈年轻作家是孤独和怀疑的，在文学追求上则表现出种种的放纵和偏颇，但他们所关心的依然是社会生存问题，因此在本质上与“现实战斗精神”是相通的。这就是陈思和的基本观点。

上述观点却使我联想到陈思和自己也是一个面对现实、热忱地关注当代生活、富于生活激情的人，虽然这种激情深藏在他温文尔雅的外表的背后，但我从他的整个研究工作当中仍然可以深切地感受到。他从研究巴金而到研究新时期文学，再到研究二十世纪中国新文学，研究领域的不断开拓，其动力乃在于他对当代生活的激情。他认为，“一个知识分子，如果对当代生活没有激情，没有热望，没有痛苦，没有难言的隐衷，那么，他的知识，他的学问，他的才华，都会成为一些零星而没有生命力的碎片；文学研究虽然不同于文学创作，但在冷静的学术研究背后，仍然需要精神上的热情支撑。”（《方法、激情、材料》，《书林》，一九八八年第七期）在当代年轻的研究者当中，还很少有人作过这样多少有些“传统”的、直率的表白。

事实上，陈思和的确是把他的这种激情贯注到他的许多研究文章当中的。在这些文章中，我们不时能够感受到一个有着血肉之躯的当代青年的灵魂的搏动，一种在冷静的分析后面所涌动着的热烈的情思。如果我说陈思和兼有学者的冷静和艺术家的激情不知道是不是过分了，不过他的这种激情多半是内在的，而不是外溢的，这就使陈思和终于是个学者，而不是艺术家。陈思和的长文章居多，而且这些长文章不算写得很精炼，但是读起来却不感疲累，这跟他的文章有一种一以贯之的内在的激情，以及由此而造成的一种畅达的文风是有关的。在他的为数不多的研究当代具体作家作品的文章中（除了巴金之外，还有王安忆、莫言、张辛欣等），也贯注着这种激情，表现了一个年轻的研究者对当代作家的爱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