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一天早上,我去了布吕德街。那栋老公寓已被翻新了。布绿克太太的名字,不出所料,并没有列在门口的电铃上。以前那个凹陷的木头阶梯已经被贴有铜条的新楼梯取代。楼梯间的自动灯不但明亮,还让我有足够的时间爬到最顶楼。在过去,那灯在爬到第三十六阶时就熄了。小时候,我们得趁灯还亮着时一路直冲上楼,才到得了布绿克太太住的顶楼。
我穿过这个区里的那些窄小、没有半棵树的街。这里曾是水手和码头工人所住的地方。这个离市中心不远的区域里已经没有旧房子了,它们全被重建成高级的大楼。乳品店、杂货店、外国货商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精品店、美容沙龙,甚至还有艺术画廊。
只有茨威格先生的小文具店仍在那里。在店外窄小的橱窗内,一个戴着印度遮阳帽、拿着烟斗的人,站在雪茄和小卷烟盒堆中。
我问茨威格先生,布绿克太太是否还健在。如果她还活着,现在可能住在哪里?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他用一种怀疑、令人紧张的口气问我。“这家店早已被租出去了。”
为了证明我年轻时就认识他,我说他曾经——一九四八年左右吧——他曾经爬上一棵树。那树是这整个区里唯一没在战时被夜袭的炸弹烧掉,或被后来的人砍回家烧的树。那是棵榆树。一只被狗追急了的猫,一爬就爬到高高的树上,下不来了。那只猫在树上过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早上仍下不来。曾经当过工程兵的茨威格先生,在众人关注的眼神下,爬上了那棵树准备救猫。没想到那猫竟然又往上爬,一逃就逃到树顶,可怜的茨威格先生爬得太高,也跟着一起进退维谷。最后只好叫来消防车,用云梯把茨威格先生和猫一起救下来。茨威格先生静静地听完我的故事,转过头来把他左眼的假眼球拿下来,用条手帕擦了擦。“啊,那些过去的日子。”他一边说,一边把眼球装回去,顺便用那条手帕擤了擤鼻涕。他说,“没错,当我发现我爬得那么高的时候,我呆住了。从上面看下去,我再也无法判断距离了。”
他是这栋建筑物里的最后一位老房客了。新来的房东两个月前给了他一份房租调涨的通知,租金高得吓人,茨威格先生根本负担不起。“如果不是因为房租,我还会继续住在这里的——话说回来,我明年就要满八十岁啦。一旦你老了,你就只好接受人们对待你的方式。你说什么?政府给的养老金?喔,是啊。钱少得可怜,饿不死,不过也吃不饱。这店很快就要变成一家酒馆了。我一开始还以为他们要经营唱片店什么的。布绿克太太?不不不,她早搬走啦。而且她大概也早就死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