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必须要熬过去的经历,恐怖得令人窒息……人们在区党委排队,就像在商店排队一样。他们是排队交还党证的。一个普通的女人朝我走来。她是个挤奶女工。她哭了:“我该怎么办?该做什么?报纸上都说党证得扔掉。”她辩解说她有三个孩子,她为他们担心。有人散布流言说要审判共产党员,把共产党员流放出去。说是在西伯利亚已经修复了劳改营的木板房,手铐都运到了警察局……还有人说看见从卡车上卸下的手铐,都是油布盖着的。真是惊心动魄的现实!但是我也记得一些真正的共产党员,忠诚的理想主义者。有一个青年教师,他是在国家紧急状态委员会成立前不久被接受入党的,但是党证还没发给他,他就请求说:“你们马上就会被查封了。请赶快给我签发党证吧,不然我就永远都得不到了。”这个时候人的个性显示得特别鲜明。有个老兵,全身挂满战斗勋章,胸前就像是一面圣像墙壁!他把战争前线发给他的党证退回来,说:“我不想留在叛徒戈尔巴乔夫的党里了!”人们都在展示着自己,鲜明,鲜亮。不论是生人还是熟人,甚至亲戚,以前相遇时都会说:“你好吗,叶莲娜·尤里耶夫娜?”“身体好吗,叶莲娜·尤里耶夫娜?”可是现在这里的人们大老远看到你,马上就穿越马路到对面去,就是不想打招呼。有一位是地区重点中学的校长,在这一切发生前不久,我们还按照勃列日涅夫的《可爱的土地》和《重生》两本书的精神在他们学校召开过党的科学工作会议。那时候他还发表过激情四射的报告,大谈共产党和勃列日涅夫同志本人在伟大卫国战争中的领导作用,我还曾经授予他证书。忠诚的共产党员!列宁主义者!我的天啊!一个月不到,他在街上遇到我就开始辱骂:“你们的时代结束了!你们要对一切负责!首先是为斯大林负责!”我委屈得喘不上气,他这是对我说话吗?!我父亲曾经被关进劳改营……(几分钟后她才平静下来)我从来没有爱过斯大林。爸爸原谅他了,但是我没有。我不原谅。(沉默)赫鲁晓夫在苏共二十大上做了报告之后,开始平反政治犯……但是真正的平反,已经是戈尔巴乔夫时代了,我被任命为地区政治镇压受害者恢复名誉委员会主席。我知道,一开始被提名的是其他人——检察官和区委第二书记,但是他们拒绝了。为什么?也许他们害怕。在我们那儿,人们至今仍然害怕与克格勃有瓜葛。但我一分钟也没有犹豫——好吧,我同意。我父亲受过苦。我为什么要害怕?第一次他们把我带到一个地下室中,那里有成千上万的文件夹。一个案子只有两页纸,另一个却是厚厚的卷宗。像1937年的计划那样,按照《查出人民公敌并连根拔起》的文件进行分类……在八十年代,从区里到州里都规定了平反数字,计划必须完成或超额完成。还是斯大林的风格:开会、批评、处分。快做快做……(她摇着头)我整夜整夜地翻阅那些卷宗。坦率地说,诚实地说……我恐惧得头发都竖起来了。兄弟告发兄弟,邻居陷害邻居……只是为了一个菜园,为了住房和公用空间。在婚礼上还举杯高唱:“感谢格鲁吉亚人斯大林,让我们穿上了橡胶鞋。”事情太多太多。一方面,是体制把人碾碎了;另一方面是人与人之间的冷酷无情。人随时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