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仰布衣石榴丛书四位大姐的芳名,她们的书过去却从来没有读过。读这一类女性散文,比较好的方法是把阅读当做聆听——听女人聊天。这一回四位大姐同时开聊,够烦的。好在我的缺点就是对初次见面的女士特别有耐心,最后终于以为自己听明白了。
以自己的口味,给四本书做了一个排名:第一,唐敏《美味佳肴的受害者》;第二,韩小蕙《千古男女》;第三,张抗抗《我的节日》;第四,素素《女人心绪》。
过去的人常说小品能见心性,这一类的话在今天很不落实。现在能写一点东西来现世的作家差不多都是些不好不坏的良民,心性没什么大不同,见不见无所谓。不过心性虽然相近,作品仍有好坏。好的文章应该表现与众不同的阅历和见识。先要与众不同,然后力争高明,先搏出位,后搏出色。
唐敏的文章在阅历和见识上要胜过另外三本书。韩小蕙、张抗抗、素素过去也许有过惊涛骇浪的丰富经历,但写书的时候日子似乎已经过得四平八稳。而唐敏的生活仍在颠簸中,颠簸使她对真实的生活有特别的尊重,在她的书里很少见到信口开河的议论乃至说教,更多的是对生活的体会,这种体会就是见识。
她看了电影,《一声叹息》,难以抑制地对男人的不负责任大加挞伐。她总结陷入婚外情的男人逃避责任的伎俩时写道:男人对付婚外女人最简单的一招,想也不用想的,信手拈来——“我是父亲,我不能影响孩子”,仿佛他们的孩子个个是牛顿爱因斯坦,必须靠他们的精心照顾,才能成为栋梁与伟人。我注意观察了十多年,那些让我认识的女人们痛苦万分的男人,打出为了孩子旗号的男人们的孩子,没有一个是有出息的。
积十年观察之功,才能骂得如此精彩。
唐敏写她的外祖父,说他是真正让她倾心的男人,一个能够欣赏美味、懂得享受生活的男人。唐敏写道,她小时候,外祖父常常带她去上海著名的餐馆,只给她点半份蛋炒饭,“我外公点了他喜欢的菜肴,再喝一点酒,我坐在一边,腰杆笔直,表情严肃地坐着,吃我的蛋炒饭。外公会给我尝一点点他吃的美味,并对我说,等你长大以后,这些好味道再也吃不到,因为只有这些厨师会做出这么好吃的菜,你长大以后,他们全死了。所以,你不要吃外公的菜,你要是吃了,你一辈子会伤心的。你只要记住蛋炒饭的味道就行了”。
这几句台词不知道出自唐敏的想象还是纪实,意思非常棒,只是文字稍微有些绕,另外她应该记住或者编出美味的具体菜名。无论如何,唐敏教了你一手:让知识女性悦耳的台词应该怎样编。
与前面的那段引文放在一起看,唐敏是不是会提醒所有的姐妹,当你听到“你一辈子会伤心的”一类漂亮话时,应该想到八步十步以后那个男人将告诉你他有一个爱因斯坦般的儿子要照顾,所以在第一步就必须刹车?
唐敏在谈论“社会”、“公众”、“国家”等大字眼的时候,会失去她体会的立场,感想泛滥,聊得不知所云,差不多都是些陈词滥调,幸好这样的篇什不多。
韩小蕙的书里的好些篇目看得出作者搜求新意的苦心,可惜写得太轻率,有很多大惊小怪似是而非的东西。
她写《欢喜佛境界》,立意大概是歌颂男欢女爱的美丽。但事关佛教,如果多少先补一点佛学的基本知识,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下笔就错。《虚荣乃女人最忌》,这个题目在道德上可能是对的,在经验上绝对是错的。我见过、听说过的很多优秀女性,虚荣是激励她们上进的基本力量。韩小蕙在文章中把撒谎与虚荣混为一谈,有点文不对题。
张抗抗是四位大姐中最出名的一位,听说她曾经是一位相当成功的小说家。《我的节日》肯定不是她最成功的作品。借用一位外国名家的比喻,你在张抗抗的这本书里,要反复脱帽,向太多的熟人致意:她的各种感觉、各种道理,读来没有一点新意,可能都是对的,但放在一起做成一本书让人觉得成名作家出书太容易。
中国叫素素的女作家有两位,一位是上海的素素,一位是大连的素素。写《女人心绪》的是大连的素素。读了她的书,你能感觉她是一位幸福善良的女人。怎么说呢?既然你已经有了幸福善良这样一些人生最宝贵的财富,如果写作是一项很高的事业,你何必去吃那份苦?如果写作是一件很低的玩意儿,你又何苦去趟那股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