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有性别的时代(4)

生为女人:性别、身体、欲望、情爱与权力 作者:孔见 王雁翎


文学女性与女性文学

这看起来似乎是文字上的兜圈子,其实不然,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我在这里所说的文学女性是指文学作品中出现的女性,这其中既有女性的作品,也有男性的,甚至更多的是男性笔下的女性形象。应该说,在中国几千年的文明史中不乏女性的文学作品,然而由于几千年来一直是以男权为中心的封建社会,所以女性的作品几乎都得让男性执笔者认可,方可流传于世。所以可以这样说,几千年的文明史是一部男尊女卑史,而出现在文学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当然就是由男性认可或者由男性塑造的女性形象了。

我国最早的文学作品《诗经》有大量的与女性有关的内容,细细读来,不外乎婚歌、恋歌、思妇诗和弃妇诗这几种,这些诗篇表现了女性生命的两大基调:和乐之声和哀怨之音。《诗经》产生于封建礼教刚刚起步的年代,从宫廷到民间,现实生活中还残存着很多远古的习俗,相较于之后严格的封建社会,女性在这时要自由得多。从《诗经》中许多篇目的叙述形式来看,这些与女性相关的诗歌大都出自女性之口,从女性自身的角度来抒情言志,表现了女性在婚恋中的特殊经验。即便如此,但所谓“温柔敦厚”“发乎情,止乎礼”的编辑标准和后来的汉儒们的注解,却完完全全是以男性的选择标准为中心的。

所谓男人模式当然并不是完全以性别来划分的,男人模式是以男尊女卑、男性为社会主宰为主要特征的。在我国的文化史上无疑出现过十分出色的男性,他们为女性的解放做出过不朽的贡献。比如曹雪芹《红楼梦》笔下的女性形象,透过字里行间,我们可以看出作者对女性的尊重、信赖和爱怜。“五四”以后,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为女性的解放而大声疾呼的男性作家就更多了。

然而并不能忽视另一种现象:即使到了当代,仍有一些女性作家为了迎合、讨好男权主义者,弄出了一科“伪女性文学”。你们不是喜欢“粉泪”“酥胸”以及床上戏、三点式吗?好,我来写,我可以写得比你们更深入、更媚俗、更有质感、更细腻、更不遮遮掩掩。于是乎,这样的女性作家便在一夜间爆红了。然而,即便是封建社会的歌伎,由于某种心理障碍,她们也是羞于用那些男人惯用的字眼来形容自己身体各个部位的。所以写性、写生育,真正从女性的自身经验出发,应该完全是另一番景象,真正的女性文学应该有一个与男权文化完全不同的基本视角。她们写性时,有欢乐、恐惧、希望,也有绝望、歇斯底里的号哭、不被人所理解的委屈、漫漫无期的等待,也会有身体深处的呼唤,唯独不会有色情。而那些为了迎合男人的色情和挑逗,与女性自己的真实感受是绝缘的。女人当然有性体验,但不仅仅是性体验,性只是她的人生体验的一部分。其实,希望女人只作为性器官存在,绝不是什么新鲜话题。在漫长的封建社会里,女性被排斥在男性所能受到的正规教育之外,不可能出入男性文化、自由地表现女性自身的生命体验,而是被规范为男性传宗接代的性器官和家务劳动力。女人是性器官,新潮吗?实在是旧潮。

由于几千年的男权文化影响,我们不少女性有时对自身的态度比男性更为保守。这一类女性的作品无疑不能算作女性文学,它们的出现完全是男权的派生物。她们对于自己身为女人有一种骨子里的悲哀,所以她们自觉或不自觉地自贬自抑。但无论是费尽心思去赢得男性购买者的好感和认可,还是一门心思要把自己变成男人;无论是屈从于商品化的有性别时尚,还是屈从于革命的无性别时尚,其结果只有一个:取消了自己的真实和尊严。

女性主义的精神自救正从这里出发。

骆晓戈:诗人。著有《母亲手记》《乡村的风》等。

本文刊于《天涯》1996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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