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为要命的是,只要哪个英雄的身体偶然背叛了意志或精神,那么他就是不可原谅的,在我们心目中的形象就会全然崩溃。我们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全然接受了有关英雄的标准配方,或者说在我们的潜意识深处早就埋下了一个关于英雄原型的美学理解范式。所以,后来关羽等英雄在舞台上都戴上了固定的脸谱也就顺理成章了。那些英雄已经成为一个符号,他们身体之外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形式美学已经能够满足人们的期待,人们不希望从他们“身上”看到肉体性,包括他们的真实面容。
当然可以把有关英雄的话题简化为一个叙事政治学问题。尽管这也很有价值,但就其深度而言是远远不够的。而究其源头,则要做一番艰苦的思想考古。在我看来,在英雄身上其实寄托着人类关于自己身体的错综复杂、意味深长的想象。梅洛-庞蒂说,世界的问题可以从身体的问题开始。英雄有没有身体?英雄有什么样的身体?英雄的身体得到了什么样的表现?为什么会以如此这般的形式表现?为什么只有如此这般的表现才会被认同为英雄?
事实上,对关羽式英雄的崇拜反映出我们内心深处对于身体的焦虑,我们在意识深处认为身体是可耻的。因为英雄的形象是我们自身理想的外化,我们都渴望成为那样的人,成为鄙视疼痛,也鄙视身体的人。从文明时代开始,身体似乎就成了一种有待克服、离弃和超越的负累。身体是低贱的、可羞的、需要遮蔽和掩饰的。只有蔑视身体,无论是其基本欲望还是本能反应,精神才可能得到展现和升华。快感、性感与痛感、死感一样,都需要被覆盖。关羽既不会发出痛苦的呻吟,不会畏惧死亡的来临,也一定拒绝性爱中的快乐呻吟。因为,正如刘小枫在《沉重的肉身》一书中写到的那样:“性感的身体化敏感程度与死感的身体化敏感程度是一体的,个体的性感高涨与死感的高涨平行。”身体自身具有揭示性,只要允许身体以自然的方式堂而皇之地存在,就必须给性欲、粪便、放屁、扭曲等留出一席之地,而这些是颠覆神圣和解构意义的生力军,关羽等英雄的完美形象会因此被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