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萱的勤奋与任劳任怨令陈寅恪很满意。四十年后,黄萱的儿子周任回忆,有时陈寅恪嘱咐黄萱查找一句话的出处,出处找到了,黄萱仍要将该书全看一遍,为的是更深地理解陈寅恪的思路。
陈寅恪的确很有预见。
在随后而来的十余年间,各次政治运动都要求助教及青年老师与老教师划清界线,并以此作“人人过关”的标准,无人能幸免。如果陈寅恪晚年所找的助手不是黄萱而是其他人,则陈氏晚年著述便无法预料了。黄萱的身份,缓冲了陈寅恪与时代不可调和的矛盾。1953年底,周寿恺对汪篯说,陈愿意找黄萱做助手,大概是她不会将陈平时的言行往外传。周寿恺说对了。陈寅恪选择对了。
令后人一直心绪难平的是,陈寅恪的预见惊人的准确。
1955年9月15日,由陈寅恪提出,陈序经亲自承办,中山大学正式聘任黄萱为陈寅恪教授的专任助教。同时以此为由说服华南医学院免去黄萱“医学院家属委员会筹备主任”职务。这种职务在当时并非闲职。从该日起,黄萱正式成为历史系的教师,开始了她作为一个高校教员的悲欢人生。黄萱成为专任助教后,工作性质没有改变,名义却变了。以前“兼任”,带有友朋间私谊的成分;“专任”后,则有为国家工作的含义。陈寅恪一家并没有区分这种变化,仍像对待亲朋一般对待黄萱。黄萱每天一早赶路,时常来不及吃早餐,便专门在陈家订了一瓶牛奶,陈寅恪总是等黄萱喝完牛奶才开始工作。工作完毕,黄萱也常在陈家吃午饭。
对历史的怀想,总令人忍不住要作无穷的想象,欲探寻那些应当很丰富很细腻的生活场面。但事实上,陈、黄两人每天四小时的工作是相当枯燥的。后者的笔触要不断追上前者的思绪。陈寅恪严谨的考证,常常是一段写好,后来又发觉不妥,于是便推倒重新再来。有时甚至数十个字,也要改动多次。无疑,最能反映陈寅恪心迹的,首推那些由无数心血浸出来的著作——尤其在晚年。
陈寅恪的生活开始形成这样的规律:上午至中午为固定的工作时间,下午休息,晚上为第二天的工作做些准备。
即使在这样刻板的生活中,陈寅恪的人生仍溅出令人惊诧的火花。下午与晚上虽为休息时间,但陈寅恪的大脑仍在高速运转:其一,回忆上午所进行的工作,发现错漏,第二天马上告诉黄萱补正;其二,对第二天要进行的著述谋篇布局;其三,在脑海中搜索以前看过的资料,如有欠缺,便派人查找。在这方面,才有时人“陈寅恪记忆力惊人”的说法。陈要核实所需资料,常常是告诉助手在哪本书哪一页便可找到,结果十有八九如他所言。
真难为了这位旷世奇才。在同一个时期同样从事晚年著述,远在大洋彼岸的胡适,此时正不失轻松地与他的助手对着录音机在作人生的回忆与总结。